两盏江湖 上(273)
岩差再也忍不住，捂着嘴跑出洞外去哭。却又不敢走远，只在洞口抹泪。
岩颂默默在旁流泪，一个字也说不出，更不敢发出半点抽噎声。
爨莫扬凑了过来，轻轻握着岩祝的手，语气尽量平和：“三哥莫说这些。你我兄弟永远一心。”
岩祝牵动干裂的嘴唇笑了笑，忽然提起声音，用略微正常的音量说：“纪佳木姑娘可是在这里？”
纪佳木凑上前，俯身道：“岩祝大当家，有什么事需要帮手？”
岩祝笑了：“纪姑娘，我快死啦。你能不能亲我一下？”
纪佳木愣了愣，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答他。却也没法真的去亲他，僵住了。
岩祝哈哈大笑出来，朗声道：“想我岩祝一生有过女人无数。临死前还有青山一黛薄一雅的徒弟在旁送我一程，也算不枉此生！”
说罢又朗笑数声，便再没了生息。
一代枭雄，年轻有为的三十二路匪帮大当家，在惠阳门力战京城守军全身而退。却如此悄无声息地闭起了一双风流的眼。
如此安静，如此痛快。
纵然面色血污，可唇角还留着未落的笑意。
这一笑，便是永远了。
风吹叶落，夏花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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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众人皆傻了，不敢相信亲眼瞧见了什么。
终是哈马立色日则先喊了一声“三哥！”，带头哭了出来。
一时间哭声此起彼伏。岩颂、岩差哭得直不起身。
躺在旁边的白祉全听见了。望了岩祝尸体一眼便大口吐血。那止不住血的箭伤正在心口处，早已崩了。
白祈没了往日的冷漠，两眼哭得桃子一般。捉着他的手哭喊：“哥——哥你挺住——！”
爨莫扬等人听见这边声响，赶忙来看。正见到白祉用一双异常清澈的眸子望住弟弟。露出个外人罕见、白祈却常见的笑。
他说：“阿祈不哭。好好长大——”
抬起手抚了抚白祈头顶，便也永远阖上了双目。
突然之间，山洞深处一阵刺耳的凄叫。一直落在洞顶石楞上的白鹰大大呕了两口血。摹地俯冲，在白祉身旁空地上撞得脑浆迸裂，瞬息没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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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当家刚去不到一刻，二当家又追随而去。就连他的鹰也殉身了。
三十二路匪帮乃至明月山庄，不仅损失巨大，更是家人永诀。是晴天霹雳般的生离死别。
分散躲在四周的明月山庄众人、三十二路匪帮余部，震惊且恸，纷纷聚拢洞口。惊呼、哀嚎、痛哭盈天。
漫漫青山，愁云惨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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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爨少環一事之后，爨莫扬再也见不得亲朋在眼前如此离去。
今日他亲见两位总角好友一同长逝，只觉自己空有一身功夫，却能做些什么？
他速来坚强，不肯哭泣，却也双目泪光盈然。握着刀柄的手微微发抖。另一只手攥着拳头，掌中鲜血淋漓，已经被指甲抠烂了。
忽然，一股温软熨帖的触觉落在手背。
他转眸去看，见一只纤纤玉手覆在自己拳头上。抬起眼，正对上纪佳木的眼睛。
她的眼睛仍有摄人心魄的光彩，眼神却全无轻薄之意。眸光深深，似有无穷言语，更有无穷的担心：“爨少庄主节哀。”
爨莫扬站起了身，不动声色抽开手：“今日多谢纪姑娘。但是，我两位兄长落难，归根究底和维摩宗设计有关。恕莫扬不能远送了。”
四周众人也早已将仇恨的目光盯在维摩宗几个人身上。若不是段世祁和爨莫扬拦着，只怕要冲上来将他们剁成肉酱。
纪佳木轻叹一声：“好。但佳木若全身而退，只怕对诸位不利。”
爨莫扬明白了她的意思。七宝镰月刀冷光电闪，一挑一劈。纪佳木发髻应声散开，右肩也中了一刀。算是为追他们“挂彩”了。
游一方等人早有准备，也纷纷拔刀。互相拣非要害的位置划挑了几下，扮作尽力追匪失败的模样，便默默离开。
第204章 201. 口中的史诗
金不戮在长乐街上的菊坞客栈里。有些病态地咬着嘴唇，嘴角、下唇都已见了血。
雪球似乎明白他极其焦躁。一直卧在他的膝头，很乖很安静。只在他过度啃咬嘴唇时才轻轻咪呜几声，用绒爪按按他的胸口。
金不戮抱抱它，又望望客栈门口。却每一次都是望空。
温旻尚留在黑龙峡跟童兴周旋，纪佳木不见踪影。
金不戮在小七安排下先行离开，到邺京城内早已安排好的客栈落脚。
客栈名叫菊坞，取采菊见南山的悠然之意。清幽雅致，一看便是按金不戮喜好选的。
知道他喜好的，自然是温旻了。这客栈，便是温旻的心意。
但金不戮全无体会。只直愣愣坐着，咬着嘴唇，一会儿一会儿朝外看。
小七怕他出事，寸步不离地跟着。知道他也不想多说话，只是默默坐在一旁，用机灵的大眼睛不住地望他，随时防止他暴起干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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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灯时分，温旻方才回来。
推门而入之时神色并无异常。对跳过来的小七耳语了几句，便让他出去了。
金不戮也是同时跳起的。但他走得慢，来到温旻近前时，小七已经出门。
房间内又剩下他们二人一猫。
雪球出奇乖巧地蹲在床脚，谨慎地观望，一声也不多出。
温旻见金不戮唇角这样，心疼坏了。伸出手，想要碰碰他。
可金不戮只顾握着温旻的手臂，几乎要将他掐出血：“怎么样了？你有没有受伤？”
温旻见阿辽上来先关心自己，便笑了。将他拥入怀中，亲亲额头：“谢谢阿辽，我没事。”
金不戮仍旧焦急又满含问询地瞪着眼睛。
温旻道：“爨少庄主也没事。”
又说：“萧大人和萧二公子也回去了，平安治的人都全身而退。”
金不戮觉得这些远远不够。执着地盯着温旻，不肯放过他片缕眸光。
温旻再次亲亲他，帮他抚顺一头乱发。两手相护托紧，将他搂稳了。
接着，轻轻开口，似诉说一首遥远的史诗：“岩祝三哥盖世英雄。是笑着走的。”
金不戮困惑地眨了眨眼睛，乌黑星亮的眸子里全是天真和困惑。一时没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待他明白了、领悟了，透明的水雾迅速盈满眼眶。
他身体剧烈地颤抖，捉紧了温旻的衣襟。见温旻还是那个表情，深知事情远没结束。一张口，一行清泪流下，嘴唇都在发抖：“……还有呢？小旻，是不是还有？！”
温旻继续紧紧地搂着他。似宽厚的树，将身下小草完全护住，让他抖得没那般厉害。
接下来，又用温柔得如歌谣般的语气，小声道：“白祉哥，走得也很安详。”
金不戮整个人已冻住了。
温旻赶忙说：“就这些了，别人没事。其他人都在很安全的地方。”
话一说完，发现金不戮没什么反应。
不仅没有反应。他的眼珠不会转动，身体僵硬，连呼吸都没了。脸色铁青，四肢冰冷，不哭不说话。要不是还有心跳，真如死人一模一样。
温旻赶忙推他，揉他的前心后背，不断拍着后心唤他：“阿辽？阿辽！哭出来！”
拍了有十几下之多，金不戮才顺出一口气。哇地痛哭出声。捂着胸口，缓缓向地上滑倒。
温旻急忙将他抱到床上，让他坐进自己怀里。揉他的肩膀和肩背，亲吻他的头发，安抚他。
金不戮忽而发起了狠，捶打自己胸口：“是我！是我害了他们！……”
温旻亲着他满是泪水的脸，一遍一遍顺他的后背：“不怪阿辽。这事哪和你有半点关系。”
金不戮恨恨地瞪住温旻：“那便是你！你，你设计……害了岩祝三哥和白祉哥……”
他再也多说不出来一个字。失声大哭，手脚踢打，拼命地挣扎。
温旻知他心智大乱，也不多言。只是稳稳将他环住，用怀抱和亲吻抚慰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