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盏江湖 上(187)
他嘴角挂着个奇怪的笑,更像是哭:“想起来了,十二年之前,杭州月白楼,有个白衣少年曾劝我不要再等‘他’。那少年身材高挑,和你,吕大哥……很像。难道,难道是吕大哥你易容去的?”
吕剑吾冷笑:“当年我受人所托,劝你不要寻死,你不肯听。而今,莫怪我刀剑无情。”
沈知行退了好几步。
一代剑神,居然站都无法站稳:“……他,他呢?……还好么?”
他知道这一切么……
吕剑吾的笑中有狰狞的苍凉:“好?我这张脸,拜沈大护法所赐。现在他是何等模样,你还敢猜一猜么?!”
沈知行震惊异常:“不可能!我记得当时他没有……不可能!”
转而又道:“那也没关系……只要他现在平平安安的,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又说:“不是的,我觉得不重要,他却不一定开心……”
突然又高兴起来:“吕大哥,你们都随我回去见见木先生吧!寒山追魂木先生医术高超,请他看一看,或许——”
他一会儿惊,一会儿喜,一会儿又悲从中来。沉浸在巨大的喜怒哀乐之中,简直不知说什么好。
一时间全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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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剑吾轻蔑地笑笑,根本不理。
豁地抽出一支弩箭,拦腰折断。继而拔出腰间软剑,嘶吼道:
“诸位勇士!魔宗危害江湖,暴行累累,罄竹难书!而今落于我等手中,斩杀其魔头简易遥和沈知行,便是大功一件!”
那臂绑赤带的副统领也扔下蒙面头套,果然是阿鹰。跟着狠戾嘶吼:“若非如此,我们便难逃魔宗毒手!大伙拼了——!”
霎时之间,吕剑吾和阿鹰一派的黑衣人潮水般向前扑涌而去。
薄一雅倏然合起折扇,笼烟罩雾的眸子有寒光一闪。冷声道:“孤山余孽全部在此。维摩宗众——抓贼首,断其爪牙!”
此令一下,欧阳千代、尔朱锡睿立刻排兵布阵,呼和指挥,迎敌而上。
掌握银河落九天的弟子也回到铁箱内。机关轧轧转动,开始放箭。
顷刻之间,维摩宗众和吕剑吾的手下血战在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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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剑吾的队伍中,也并非所有人都在专心杀敌。
还是有人大吃一惊的。因为不少人只是平安治军,并非孤山弟子。
他们只是平安治军——仇先生以“剿灭南部三升道匪患”为由,请萧梧岐授权,调动南下的。
仇先生与吕剑吾,借筹建平安治军的功夫,将埋伏在江南的复仇人马混在平安治军中。
可对招募来的平安治军而言,他们只为效忠朝廷。对孤山派、维摩宗的旧事完全不懂。
这些人原本只知要南下清剿盗匪。至于清剿的是谁,出发前仇先生没说过。对今天所遭遇,更是大感意外。
方才平安治军占得上风,还好。现在形势大变,连主将张绍成都变成什么“虎伯吕剑吾”了。不少人开始困惑。
其中一些被裹挟着继续向维摩宗众冲去。另一些人,却想要抽身离开。
一时之间,队伍有些混乱,不少人开始向后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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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八乃受孤山派招贤的死士。意在消灭魔宗,扫清江湖恶人。
他常年潜伏于江南,整日和地头蛇打交道、打群架,干些流氓勾当来掩人耳目,为血洗魔宗探听消息。
前年中秋袭击沈知行,他便参与了。去年姑苏论道,他又参与怂恿江湖群豪围攻群英灿客栈,结果又被魔宗化解了去。
等了这许多年,终于来到这一天。可手刃魔宗的至要关头,竟然有人要当逃兵?!
他立刻挥剑,砍下身边那些叛徒的脑袋。
丁朗等人也在队伍当中。发现有人怯阵,也挥兵器砍人。
几个脑袋砍下来,再加大军裹挟。再无人敢逃脱,一应全力向前扑杀。
滚滚洪流之中,似乎什么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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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行在混乱中一点点往前凑,想要去找吕剑吾和阿鹰问个明白。
他有太多太多疑惑。
刚踏出一步,头顶银光一晃,差点劈到他的脑袋。
沈知行急忙躲闪,不明白何以有攻击从自己人里发出。
回身看去,原来是一直云淡风轻的简易遥。此刻终于站起了身,还抻出了腰间银锁:“今天你哪里都不许去。”
沈知行焦急万分:“宗主。这是怎么了?我想去……”
简易遥答根本不答,银锁抖得风雨不透,直冲沈知行打来。
沈知行还手不可,不还手也不可。
还手,简易遥迎着剑锋便来,躲也不躲,让他根本不敢多动。
不还手,则完全无法再融入孤山的人群。
眼看真相越去越远,吕剑吾和阿鹰混战在人群中难以找寻。沈知行急得喊道:“遥师兄!让我去找他们问两句!”
简易遥冷着脸,完全不接话。只沉沉地命令:“陆衍,保护右护法。”
保护,不如说拦住。
陆衍等人久经阵仗,马上理解了宗主的意思。矛头从外转向了内,将沈知行围在中央。
因此,在一片混战中,形成了个奇怪的小圈子:简大宗主亲自动手,对方是右护法。助阵的是自家暗影武士。
薄一雅等三位长老精明十足。一见宗主和右护法的样子,立刻各自调了人马,将打成一团的他们又围护起来,也参与了一份“保护”之功。
自己则纷纷投身应战去了,离这诡异的战场越远越好。
这么一来,江湖第一快剑竟然深陷自己诸位师兄布下的层层罗网。
本近在眼前的吕剑吾和阿鹰,似乎又远在天边。和许多真相一样,再难触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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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再度混战,和先前局势大不相同。
维摩宗人多势众,士气暴涨。
孤山弟子与平安治军混在一处,不分你我,负隅奋战。以一当十,厮杀起来也不含糊。
再无人管什么莫伤无辜,再无人在意什么祭台。
却苦了金不戮。既要保护自家祖坟,还要护得宾客和下人周全。
一颗人头飞到祭台之上,骨碌碌滚动。金不戮赶忙格开。
可原本洁白的祭台已经血污。一团团粘稠黑红的液体,从最高一级台阶曳至最下。如一声哀嚎,没有完结之时。
另一边,两名维摩宗明队武士围着孤山弟子厮杀起来。
躲闪间刀劈剑削,将身后石碑削断一半。碑上雄浑字体一拆两段。
上半:金氏胜。
下半段是:南之墓。
金胜南乃金家初代开山始祖,自山中原来到麒麟镇,白手起家。
守陵人福伯见到金胜南的墓碑拦腰折断,痛哭出声。想要去抱先人石碑,却险遭刀砍。
金不戮苍白无力的“住手”,融在震天的杀声中,化作空洞的气泡,飞了。
他只能一手挥动三棱刺,为福伯挡刀。另一手捉着拐杖,戳中维摩宗那人的腰间穴位。
对方不认得金少堡主,将他也当做孤山余孽,反手便是一刀。
金不戮手法凌厉地一格,以拐杖做剑,便要和他打起来。
岩颂受爨莫扬相托,负责保护金不戮。马上跳过来,扛住两面夹击,砍了一名维摩宗明队武士,杀了一个孤山派的疯子。将金不戮和福伯揽在胸前。
但金不戮不想躲在岩颂身后,大喊哀求,一定要往前冲。
——不远之处一团黑衣人厮杀,混乱一团。脚下践踏的,正是金泰和唐滢滢的合葬墓碑。
金泰墓碑上十朵描金雕花,代表他所铸十柄旷世名器,一笔一划都是是金不戮亲手勾出。而今已涂满血污和泥泞,分不清颜色。
一名黑衣人飞起一脚,对方躲开。那一脚踢偏在墓碑上,墓碑应声爆开一道裂缝。
另一黑衣人挥动铁锤,一个走偏砸在石碑上,石碑兜底翻了。
金不戮凄厉地叫了声“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