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盏江湖 上(144)
“小旻懂粤地白话?连方言都标注了!”
“我发现账簿上的方言不是粤地白话。而是杭州方言。”温旻天生便懂许多杭州话,可能是总随沈知行南下杭州,自然而然学到的。
游一方大惊:“金家堡里,有谁是杭州人?”
温旻抬头:“这便是可疑之处。”
杭州,与孤山派密切相关。
虎伯记账用杭州方言,不得不让人多想一层。
&&&
有一次,游一方实在忍不住:“账目那么多,小旻你别默错啊。”
开口回应的是纪佳木:“应该是不会默错。”
语气平淡,眼神里却是深深震撼。
每夜入睡前,她都来看一看。但也只是翻翻默好的账册,而后便回去护着两个小姑娘睡觉。
还没游一方在旁边的时间长呢,如何能下“不会错”的结论?
游一方是个心事写在脸上的性子。心里这么一想,浓眉就皱成一片牛肚百叶。
纪佳木见状,从袖子里抽出两张纸,放在桌上。
游一方一看,正是两页账目。
“师姐也默写了?!”怎么人人都会这套?
纪佳木在他脑门上一点:“我是随便抄了两页以便抽检。你看这里,一模一样。”
游一方拿过纪佳木誊抄的两页账目,翻到温旻默写的那一页比对。
默写本与誊抄本一字一句完全一样也便算了,就连原账册的错字都一样!
原账错了几个字,划掉后重写,并在旁边加了批注,被纪佳木有意全部誊写下来。
温旻的默写本,连这个细节也没放过。他怕是什么特别的记号,便原样默写了出来。
当初整理时,游一方还以为这些错误是温旻的笔误。
而今一比对,原来是原文。
这么一来,望向师弟的目光除了羡慕,还有一丝丝的震慑,与彻底的服气。
&&&
某一日,游一方又问:“小旻,你一直没告诉我,在金家堡,你是怎么发现我没在客房的啊。”
温旻觑着他:“说了师兄别不好意思。”
“怎么,咱们兄弟二人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温旻低头喝了一口茶,眼里有笑意:“师兄睡觉打呼。”
&&&
北上一行遇见因虫灾而带来的流民潮,拖延了行程。半个多月之后,沈知行带领的人马才回到小五台山。
温旻回到通铺住处,见到窗台上摆放的一盆薄荷草,笑着看向小七:“多谢了。”
“嗐,我也没干什么。只嘱请苑平帮忙小心带回来而已。要说悉心伺候,还得是承铭师兄这阵子照看。”
这正是金不戮带到姑苏的那盆薄荷草。
他负气离开群英灿客栈,拿走了所有的衣服和风筝,却拿不了别的了。薄荷草便被扔下。
温旻难过那阵子,天天守着这一盆小草,小心翼翼地照料。临去南海前,叮嘱小七帮忙收着。
小七随后就到南海。出发前,便辗转托付。
总之,回小五台山的师兄弟们,终是将这见证温、金情谊的小小草株,千里带上小五台山。并由温旻的大师弟骆承铭亲自照料。
他又问:“我玉兰花呢?”
骆承铭道:“辛字堂的师傅还在处理。过几天应该就能拿到了。”
温旻谢了骆承铭。让小七将陈皮花生、荔枝干等零食给师兄弟们分了,同时赠给其他支的师兄弟一些。
&&&
同一时间,简易遥收到壬字堂线报——
平安治军筹建顺利。甫一招募,即得三百勇士响应。均来自邺京附近。杭州、姑苏尤众。
&&&
游一方已经成年,本就有自己的单独房间。又因姑苏之行办事得力,便得赐一处新的私人住处,远离通铺。
这正好方便了温旻。
每个夜晚都去找游一方默写金家堡账目,名头是“和一方师兄切磋在江南和岭南见过的功夫”。沈知行便不多问。
游一方密报师父伏虎堂长老耿烨,私下组了多人的核账队伍。配合温旻默账核账。
这一来,进展迅速。温旻默写出来账目的第二天,相应核算的初算便也做完了。
只是温旻分外辛苦。
夜晚持续默写,只在凌晨小睡片刻。白天还要回右护法行止院习文练武,办些杂差。还要助师父教导师弟们练功,片刻不得清闲。
游一方于心不忍,劝道:“小旻少写一会儿。现在回来了,进度也不慢,你便不必如路上那般辛苦。我还能向师父告假,白天好好睡上一觉。你却瞒着右护法,也没得请假,莫要累坏了。”
温旻精神却不错,笑得从容:“不碍事。我必须在八月前默完。”
沈知行每年八月定要南下杭州一次,是雷打不动的习惯。
温旻每年定然要陪着去。便打算在去杭州前,默完所有的账。
游一方听他如此说,便不多劝。只是在心中暗暗认定了这个兄弟:
这辈子只要小旻有需要,为兄一定赴汤蹈火地帮他。
&&&
耿烨座下弟子大多忠厚,经不住别人诈唬。有神秘账册在默的消息,还是不经意泄了出去。
知道温旻每夜都和他嘀嘀咕咕做些神秘事的人不多,只大师兄赵廷宴相关几人而已。
刘敬得知后,一例假惺惺地沉稳:“小事一桩,对右护法来说不值一提。这个消息,还搬不倒温旻。”
赵廷宴捏着茶杯,左右把玩。仿佛捏着一具傀儡玩偶:“也不一定。温旻得宗主青眼,一半原因是右护法宠他。若右护法知道他偷偷和别人拉帮结派,又当如何?”
宋秋离眼中显露喜悦:“我们将此事不经意泄露给右护法?”
“莫要轻举妄动。”赵廷宴饶有兴味地捏着茶杯盖子,“最有利的武器,当在最适宜时祭出。没我消息,莫要走露风声。”
宋秋离目光闪烁,低下了头。
“秋离。”赵廷宴转过身,阴鸷双目如隼瞄猎物,“冬腊试炼,温旻害你失去登顶资格,由此连去姑苏的机会都没有。我知道你一直惦记着。但是现在不可以妄动。”
指尖用力,啪地脆响。茶杯盖已自顶端裂开。
&&&
金家堡治丧期间所有营生暂停。道场一闭,便开始逐步恢复。
有说,金家新主人金不戮长袖善舞。小小年纪结交大小魔宗、平安治和当地官员。只言片语间平复麒麟镇一场恶战。
更遑论其在姑苏传下的轶事。据说大魔宗沈知行、赵廷宴、小魔宗爨莫扬与其都有不可言说的关系。
江湖中一时议论纷纷,却无人敢大肆宣扬。只因众所周知,谁敢乱传,便有快剑断头之险。
他本人却甚为低调。本是新任堡主,却只宣说“三年孝期之内仍称‘少爷’。金老堡主的地位无可替代。”
金不戮听下人们叙述这些江湖传闻,只垂下眼眸,不着一词。
他抚了抚胸口。衣物深处金锁片温热,已与全身温度融为一体。
&&&
回小五台山几日后,温旻收到了他心心念念惦记的稀罕东西。
水晶球玉兰花。
这是金不戮在姑苏照看过的那一朵。
金不戮本喜欢得紧。负气离开群英灿时,却连它也不要了。
彼时此花已开得极盛,就要败了。温旻也不舍得扔下。同薄荷草一样,悉心照料,托同门辗转运到小五台山。
玉兰花离了枝本难保存,又硕大而难以处理。骆承铭便拜托辛字堂帮忙。
维摩宗辛字堂主攻药石、巧技等精细工艺。工匠师傅将玉兰花风干后用水晶树脂胶处理了。
这一来,这花便被凝结在最美的一刻,再无枯萎,永远极盛。
现在,温旻捧着水晶水仙花,如捧稀世珍宝。
那日清晨,微风拂过。金不戮乌发一捧,鬓插鲜花。玉兰仙子般的可爱模样,宛然眼前。
温旻将水晶球小心藏到柜中,和金不戮赠他的风干水仙花,仔细地放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