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盏江湖 上(162)
温旻望着他犹犹豫豫的模样,仿佛见到三月江南盛开一朵可爱的玉兰花。
突然抬起身体,越过案几,亲在他额头上。
啪嗒——
屋外等着收碗的大师傅,听见了筷子掉落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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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不戮夜晚睡觉不太踏实。
会突然惊醒,抬眼看看温旻睡在旁边,才又合上眼。
温旻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或许更本就未睡。
揽着金不戮的手臂收得更紧,凑在他耳边说:“我说了不走,这次就真的不走了。阿辽不要怕。”
金不戮一个字也说不出。
温旻道:“本来赶得上来过破五。不巧中间有些事,办完就这时候了。好在总算赶上了上元节。”
金不戮闷闷地嗯了一声。
“对不住,让阿辽等了这么久。”温旻轻叹一声,拢紧手臂,又睡了。也不知道是梦话,还是醒的。
金不戮对着黑暗眨了眨眼睛,不久也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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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片刻,温旻闭上的眼睛复又睁开。望着怀里金不戮的睡颜,眼底有真诚的欢喜闪过。
望向窗外,一时,双眸又如深不见底的漩涡。
他差一点就来不了了。
这番南下,是在宗主安止院门口跪了一个昼夜换来的。
简易遥秘密收温旻为关门小弟子,谁也不告诉。也不叫他来金家堡了。
温旻却仍然执意要南下。
简大宗主不可违抗。温旻刚一入门就违逆宗主师父,只能跪着。
寒冬腊月,滴水成冰,小五台上又下了雪。腿都跪僵了。
若非温旻体内有一丝罗手素心经内力护体,恐怕早冻废了。
沈知行不明就里,去找了简易遥好几次,想替温旻说情。每一次都被侍者直接劝回,连宗主的面也没见到。
他深知师兄脾性。一旦涉及宗务,万无徇私可能。纵然是自己一起跪也不行。
便转而劝徒弟:“旻儿,下次师父找个机会,我们再一同南下去看不戮。今年过年就算了,我让人给不戮送一屋子过年的礼物,好不好?”
温旻答道:“师父请回。徒儿定要换得宗主同意。”
沈知行嘬了下舌:“你一个小孩子,拿什么换啊。傻孩子。”
温旻垂下眼眸,不见之处的目光里,满是远超年龄的自信和笃定。
最后,还是求得了能够南下。
简易遥传了温旻几招心法精要,要他天天练习。还要求他与沿途各堂保持联络,还要拿牌子签到……说是为防右护法遇袭之险再发生。
简易遥还给温旻安排了十二个丁字堂的暗影武士,一路跟着。
虽然程序繁琐,耽误了行程,却因考虑周到,平安到了南海。
到了麒麟镇,温旻风格大变。命十二名暗影武士改换行头。锦衣华服,腰系白带。骑上高头大马排队往里走。
暗影武士,自然是在暗处的。得到这个要求,简直莫名其妙——被敌人发现了怎么办?
但这一路上右护法首徒最大,温旻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只好现了身,大张旗鼓往规屿赶。
好在岭南饭菜可口,初春气候也温润暖和。十二武士到达金家堡,马上就好好做了一回老饕,吃得都快飞不起来。
那一肚子的莫名其妙,也便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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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天明,金不戮再次惊醒。枕边空空如也。
小旻又走了……
金不戮怔了半晌,缓缓闭上眼睛。宁愿相信昨晚是一个梦。
眼角刚刚湿了,便听见屋内衣袂簌簌响动。赶忙又睁开了眼。
温旻正闭目盘膝于对面榻上,额头有一圈细小的汗。双掌生太极,画拢了,是个收势。
金不戮不认得,这正是罗手素心经的练习法门。
他看得入神的时候,温旻已睁开了眼。双目精光一闪,如电光乍现于东海之上。复遁入双目之内,又如海纳百川,精气深藏不露。
温旻收好势,几步跨过来。摸摸金不戮的额头,又摸摸他的胸口和后背,见他不烧了,喂他喝了口水。又扶他躺下。
指尖蹭了蹭他湿润的眼角:“小哭包。”
金不戮干脆闭上眼睛,不搭理他。
“笨。表哥说不走,就是真的不走。怎么还不信人了。”
金不戮没好气:“这次你到底留多久,说实话。”
温旻哈哈笑了:“瞧瞧阿辽这小模样,深闺小怨妇似的。”
眼见着金不戮朦胧的泪眼要瞪成怒目了,温旻赶紧说:“一季。一季好不好。至少为金伯伯过完周年祭礼。”
金不戮眸光分明喜悦地跳了两下,却别过脸去:“你一个人就够能吃了,还带了十二个壮汉来。一季不知要把我家大厨累成何等模样。”
温旻大呼凄凉,在床边哀嚎:“完了完了,阿辽昨天还深情款款说要养我,睡了一夜就变心了!”
又沮丧地说:“算了,我去打扫规屿。那十来个吃闲饭的,干脆发配到金家工坊,为你开矿打铁装钢锭子。省得嫌我吃软饭。”
金不戮一把扯过被子,蒙头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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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的南海郡,平安治的哨岗,隐秘的院落内。
一只信鸽落于虎伯腕上。
虎伯取下信鸽腿上的竹筒,拿出字条。看罢皱起浓眉:“温旻又上了金家堡。”
阿鹰大骇,拍着桌子站起身:“我们应该回金家堡过年!少爷一个人孤零零的,最容易被歹人趁虚而入。”
虎伯沉声:“胡言乱语。趁什么虚,入什么?”
阿鹰呼哧哧地喘恶气。
虎伯斥道:“你该好好自省。温旻此来,十二名骑士随行。怎的过南海郡时未被发现?”
“跟了十二个人?!”阿鹰不可置信地抢过字条。
信报兢兢业业,对敌情描述细致:
温旻一行如何雄赳赳气昂昂地进了麒麟镇,如何抱着金不戮纵马飞奔,如何从镇中强行带走郎中上了金家堡……生动异常,一字不落。
阿鹰看得目眦尽裂,将字条揉成一团,震成碎片:“少爷病了。”
虎伯沉沉道:“少爷已经成年。一点小恙,几个贼人,自能定夺。温旻此来大张旗鼓,定有蹊跷,这才是我等应当防范的。”
“什么蹊跷。”阿鹰恨声道,“爨莫扬向来铺张,温旻那臭小子与他不和,在排场上总输阵仗。这回不知花了沈知行多少钱,来比阔而已。”
虎伯一忖,想到千里快骑送鲜花一事,也有些犹豫。道:“总之,温旻一到,沈知行动向便值得怀疑。静观其变。”
“要报大师伯?”
“……暂时不必上报。先盯紧温旻,探探魔宗有何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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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不戮好得很快。只过两天,便可自由行动。
正月十七这天,带着温旻下了规屿,拜访各家主顾,送上利是红包。
金家堡在麒麟镇和周边乡村有些产业,良田和店铺外租,以及经营金家金器的铺子,主顾不少。
金不戮身上带孝,依照俗礼不进店门。正好温旻这位“表哥”在,送红包和说吉祥话的事便交给他了。
温旻长得好看,嘴巴又甜,身边还带了个会粤地白话的武士,扮作随从。做起来简直不要太得心应手。
他换了一身喜庆衣服,顶着真诚又灿烂的笑脸。每进一家的门,好一通夸,全家上下每个人夸得都不一样,祝福的词儿也一套一套的。
末了,双手奉上大大红封包,简直能把人高兴坏了。
其实他哪需要做这么多呢。
临街的店铺,温旻往里面一站。过不多久,便有逛街的大姑娘小妹妹进来买东西了,一眼一眼瞅他。货物都在不经意间多卖了好些,掌柜们简直想把这位表少爷长期留下。
胆子大的姑娘们,或者有以说媒为营生的妇人,干脆上前套话。问他谁家小公子,怎么如此面生呢。白话会不会?要不要教你几句?
温旻笑意甜甜的,向远处一指:“在下金少堡主远亲。他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