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盏江湖 上(295)

　　皇帝摇头：“朕说过了，抓着人便就地剿毙，不必再送进宫了。”
　　萧梧岐急得站起身：“现在尚无证据表明刺杀一事是爨莫扬同哈马立色日则等人所为。”
　　皇帝抬起眼：“论动机，论特征。若不是爨莫扬等人，还能是谁？”
　　“可是，爨莫扬尚不足二十岁，还是个年轻人。如此便，便……就地正法了么……”
　　“裴卿和童卿是年纪大了，便合该横死？”
　　“二位将军之不幸令人扼腕唏嘘。但违背圣命擅提钦命要犯实属不智。亲亲仇仇又本就是江湖规矩，他们的不幸……”
　　皇帝一掌拍在桌上。
　　声音不大，却是压顶的帝王威严：“亲亲仇仇？现在朕下令斩杀爨莫扬同哈马立色日则一干贼匪，便是他们的仇人了。是不是贼匪们也可以来杀朕报仇？”
　　萧梧岐应声下跪，再无一句言语。
　　杀大臣、劫宗牢，固然是每一条都可列入死罪。但真正要命的便是这了——
　　君王的面子。
　　事发天子脚下，爨莫扬等人昭彰得就差将名字写在当场。以谢烨弘之强势，怎能善罢干休。
　　他们喜欢报仇。皇命偏偏要斩立决。看谁敢来御前放肆？！
　　皇帝走下御阶，来到萧梧岐面前。放缓了声调：“剿匪令已下，朕却还未定下主帅，萧卿以为如何？”
　　萧梧岐更低地垂下头：“洛阳毒案，臣一定尽快查办。”
　　“好。萧卿，朕真的很想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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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梧岐回到府中，听下人禀报二公子、仇先生等在书房，便直接去了。官服也未换。
　　推门而入，见到萧兰卿正趴在书桌边打瞌睡。“仇先生”端坐椅中，也闭着眼。两人竟是就此等了他一夜。
　　顾白所扮的仇先生先听见声响。睁眼站起身，担忧道：“大人太过操劳。是否要先行休息？”
　　萧梧岐苍白笑笑：“你们不也是一晚等着？更何况……”
　　更何况，有些人合上眼睛，便再也睁不开了。
　　萧兰卿被说话声吵醒，发现是大哥回府，也忙着站起，问圣意如何。
　　萧梧岐道：“圣上的意思是要先决洛阳毒案，再定爨少庄主一事的剿匪主帅。可是——”
　　他看向弟弟渴求的双目，终是狠心说了实情：“皇上已传了口谕，要对爨少庄主就地斩杀。”
　　萧兰卿惊呼着跌回椅中，脸上一丝血色也无。
　　萧梧岐安抚弟弟，更像是给自己下了个命令：“当务之急便是拿回兵权，一切才能把握在我的手里。所以必须尽快解决洛阳毒案，莫等圣上另定了其他人做主帅。”
　　顾白道：“洛阳一案凶手已明，摆明了是维摩宗和万字行看管不利。我们这就动手，立刻结案。”
　　萧梧岐摇头：“如今爨少庄主事情未了，我们却贸然去抓维摩宗的人，是否会被曲解为报复？”
　　顾白稳稳地摇头：“洛阳毒案证据确凿，就是维摩宗和万品楼叛徒所为。之前学生一直隐忍未抓他们，是因为圣意未决，更是为了留着帮岩祝大当家做制衡。现在，这些都不需要了——学生这便派杨槿去拿人！”
　　萧兰卿眼角泪花未干，急着道：“我也去！”
　　三人围在一起，正密论如何布署。忽闻下人在外禀道：“维摩宗温少侠、金家堡金公子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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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金二人因为惦记爨莫扬的事，吃过早饭便来到萧府。不多久，便见萧梧岐由萧兰卿陪着出来。
　　相比上次见面，萧梧岐神色已恢复如常。只是一双通红的眼，昭示这几日度过得不易。
　　萧兰卿却眼睛红肿，还吸着鼻子，显然刚刚哭了一场。
　　萧梧岐为了避免被人知晓彻夜面圣一事，出来前换掉了官服，穿上常服。只在腰间系一条白玉丝绦。
　　非常委婉，却是明明白白的替某人戴着孝。
　　金不戮知道他是在悼念岩祝。鼻中极酸，有些说不出话。
　　萧梧岐拱手道：“金少堡主，节哀。温少侠，上次来访，梧岐失礼。少侠救命之恩，梧岐自不敢忘。不知今次前来有何指教？”
　　温旻笑道：“大人如此直爽，草民便也直说了——我能救爨少庄主他们。”
　　萧梧岐通红的眼珠突地一亮，深深盯住温旻：“温少侠想动用钦赐金翎羽？”
　　温旻御前“万国来朝”得皇帝一时欢心，钦赐金翎羽。道他有朝一日去求皇帝，有求必应。
　　金不戮当时正在旁边，对此事非常清楚。
　　自岩祝被抓之后，他曾不止一次想求小旻拿出金翎羽救三哥。爨莫扬等人被通缉，他更是想过无数次请小旻出手相助。
　　可他也十分清楚，金翎羽事关皇权之至高承诺。将来万一之时，能救维摩宗全门派于倾覆。
　　如此重要之物，是奖给温旻的没错。但他若动用，怎能不向简易遥禀报？
　　简易遥又怎会肯答应他随意行事呢。
　　是以好几次话到嘴边，金不戮最后都咽了下去。
　　而今，这事竟如此直接地被萧梧岐点破了。
　　金不戮不由紧张地叫了声：“小旻……”
　　温旻朝他眨眨眼，面上丝毫紧张也无。
　　再回头看萧梧岐。似不是在说一件事关皇权和无数人生死的信物，却只是借东西给邻居玩玩：“萧大人所言不错，草民正是打算动用钦赐金翎羽，请皇上网开一面。”
　　萧兰卿听到这句，喜极而泣：“太好了！谢谢，谢谢你温兄弟！”
　　金不戮大惊失色：“简宗主知道么？！”
　　萧梧岐却无丝毫动容，只是专注地看住温旻：“金翎羽事关重要，敢问温少侠要用何事来换？”
　　温旻的笑犹如清晨流云，那般轻松写意，那般举重若轻。
　　但他所说的话却一点也不轻松：“听闻圣上一直压住剿匪主帅不宣。想必大人已迫不及待想昭明处理洛阳一案的神速了。”
　　他竟然猜到了皇帝和萧梧岐的心思。知道他们想要先破洛阳案，再点爨莫扬一事的剿匪主帅。
　　萧梧岐心中暗暗吃惊，表面却安之若素：“温少侠不妨明说。”
　　温旻直白：“草民只想请大人压住洛阳毒案，暂不处理。待爨少庄主一事了结，温旻定给大人一个满意交代。”
　　萧梧岐终于流露出微微的吃惊：“温少侠要给梧岐关于——‘洛阳’的交代？”
　　他刻意提高了“洛阳”二字，是一个明显的怀疑。
　　洛阳毒案事关官府与维摩宗角力，牵扯一城百姓。就算温旻再少年奇才，但一个年轻人能做什么？
　　温旻的笑意深下去：“大人其实也知道，洛阳一案另有解释。不是么？”
　　洛阳毒案乃是制衡岩祝一案的筹码。真凶到底是谁，证据其实是不足的。
　　比如，窦胡、苏梨是如何行凶，维摩宗和万字行是否真的看管不善，根本不禁深挖。
　　此事又关联一城百姓，敏感异常。
　　这件事萧梧岐与“仇先生”从未正面聊过，但二人彼此心照不宣。
　　如今，温旻这么一说，表示他也明白其中的微妙。
　　萧梧岐心中不免踟蹰，并不想直接回答。
　　旁边萧兰卿却忍不住，已然答应了：“当然可以！这事我大哥和我师父便可定夺……”
　　话未说完，却被萧梧岐一个眼神拦下。
　　萧梧岐沉吟道：“劳诸位稍后，梧岐去去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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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梧岐再次回来，身后跟着个瘦瘦的、伛偻的身影。
　　“仇先生”顾白出来了。
　　温旻与他上次相见，还是金家堡一战后强闯看望金不戮时，曾被他一掌拍伤。
　　再次相见，温旻又长大不少。能够稳稳撑住，丝毫不露喜怒。
　　顾白更加不露声色。只当没见过温旻，稳踏踏地走来。
　　可金不戮却不一样了。
　　他全身都冻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