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盏江湖 上(275)

　　他点了点头，简单交代了自己一路追来的始末。却无意有意，未提南海哨岗之事。
　　爨莫扬既心疼，又感激。紧紧握着金不戮的手：“维摩宗的几位帮了大忙，原来全托阿辽的福。”
　　金不戮猛摇头：“我有什么用？还是没能帮岩祝三哥和白祉哥……”
　　爨莫扬也不多言，只帮金不戮擦泪，望着他。
　　待他止了泪，爨莫扬沉沉道：“虽然维摩宗有意相护。但追根究底，若无温旻设计，三哥根本不会进京——他就住在对面，是么？”
　　金不戮听爨莫扬有寻仇之意，赶忙拉住他的手：“这件事和温旻无关，是那兵部尚书裴则曦使坏。至于他为何要这么做，我们要探个究竟的。”
　　爨莫扬双眸中闪过一瞬即逝的错愕：“阿辽，你是让我不要找温旻报仇？”
　　金不戮拽住他的袖子：“当日激三哥来京，温旻难辞其咎，但他终究是简易遥的刀罢了。这一回三哥和白祉哥的事，我亲眼看着温旻的，和他没关系。他想将功赎罪来着。”
　　“……你倒是信他。”
　　爨莫扬默了片刻。站起身，望向房中空地的那抹月光冷湖：“好，那我去先找裴则曦。”
　　金不戮担忧：“莫扬哥要去找他报仇？”
　　爨莫扬侧过了脸，棱角分明的面庞在月色中镀上了一层冷色的银弧：“阿辽，你千山万水来到这里，岩祝三哥和白祉哥一定都很欣慰。往后便一切小心，莫要再理其他的了。”
　　金不戮知爨莫扬快意恩仇，霹雳果断。听他如此一说，大有诀别之意。便是要立刻动手报仇的意思，还不想连累其他人。
　　他忙道：“据说裴则曦躲起来了。莫扬哥不如先找个地方住下，等等消息？”
　　刚一说罢，他脸色大变——
　　爨莫扬动身劫走岩祝。不论理由如何，在外界看来，已是劫了要犯的囚车。
　　他已经是被通缉的犯人了。
　　他再也没有机会，正正当当地休息了。
　　金不戮想明白了这层，赶紧站起身，紧张地四下观望：“莫扬哥，你从爨氏银器行拿消息时，没被人跟着吧？”
　　爨莫扬英俊的眉眼浮上洒脱的笑意：“阿辽不必担心，他们还没那么快的动作。
　　“既然阿辽能拿到裴则曦的消息，我就不客气了。若发现他回了裴府，便仍在这扇窗上挂张白幡，算是知会我吧。”
　　说罢，又朝金不戮深深望了一眼。道了声“照顾好自己”。便纵身跃出窗外。融到冰湖之外的夜色中，消失不见。


第206章 203. 春花秋月骤暖
　　黑龙峡出事的消息，因有军方严密把控，传得并不快，也不远。
　　但邺京城内的雨花河附近，一座宅院之中的人，却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
　　这宅院的冲南大房中，住的是章文棠。
　　在邺京等待审理洛阳一案的章文棠、薄一雅，带着赵廷宴、窦胡和苏梨等人，全部住在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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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廷宴默默守在章文棠书房后的内室里，听着外间师父同癸字堂长老薄一雅谈话，听着薄一雅离开，都不曾发出一丝动静。
　　直到章文棠来到屋内，他才站起了身：“师父。”
　　章文棠看了徒弟一眼，道：“岩祝终还是被劫走了。”
　　赵廷宴愣了愣，转而轻哼：“三十二路匪帮还有两把刷子。幸好徒儿已叮嘱裴则曦给岩祝上过大招。就算劫走，那贼子也落不了好。”
　　章文棠叹口了气：“此事闹得太大，已不光是劫狱那么简单。只怕过不多久，便会查到你的头上。”
　　赵廷宴把握十足：“不会。裴则曦自己也早想收拾那山贼了。他携私报复，又想借岩祝这事打击平安治。徒儿不过给了他些建议，还不至于被他乱咬。”
　　“再者——”他望向章文棠，流露出恳求和祈请，“师父在宗内一人之下，就算查到了又怎么样？”
　　他不说一人之下，章文棠还能保持沉稳。此言一出，章文棠直接拍了桌子：“你还知道我是一人之下？你不知岩祝乃是宗主逼出仇先生的棋子？还给裴则曦出谋划策来动他？！
　　“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岩祝跑了，我们手中便没了棋子。那仇先生正好发难，窦胡苏梨又如何保得住？仇先生又如何抓得住？便是我，也未必能在宗主面前保你。”
　　赵廷宴阴阴一笑：“窦胡和苏梨没了，我们便没得掣肘了，不是么？再说，宗主担心的岂是他们两个小毛头。”
　　当然不是。
　　全宗人都清楚，现在的简宗主无非担心两件事。
　　一是何时抓到孤山余党。仇先生便是其中的重头。
　　二是右护法沈知行何时平安归来。
　　窦胡和苏梨，不是简易遥所关心的。却是沈知行所承诺的。
　　这两人一有事，沈知行说不定会主动出现——在洛阳不就是如此？
　　到时章文棠出马将他拦下，送回小五台山便是大功一件。
　　再者，若窦胡和苏梨出了事，仇先生手中再无筹码。一切便可从长计议。
　　赵廷宴更是不必再守着两座活地牢，从此便得解脱。说不定还能设计拿下仇先生与鬼面小顾白，便是双重大功了。
　　而这一切的关窍，便是先要打破当下两相僵持的局面。
　　既然不能先动窦胡和苏梨，他便要从岩祝下手。
　　这便是赵廷宴的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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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文棠看着赵廷宴长大，对徒儿的阴鸷好强很清楚。
　　他摇头叹道：“岩祝是温旻出手抓住的。温旻在邺京时一切风平浪静，甫一回到小五台山，先是洛阳出了事，现在岩祝又在你我眼皮子底下没了。廷宴，你一向好强，这一回却要宗主如何比较你们二人？”
　　赵廷宴一听温旻的名字，眼中寒气凝成一柄霜刀：
　　“温旻看似屡立奇功，却都是经过宗主亲手指点的。那些个差事看似艰难，但按部就班便可有收益。谁人不会？
　　“徒儿呢？在洛阳看守窦胡和苏梨、来邺京候审、擒拿鬼面小顾白……一件件事看似简单，却根本摸不到关窍。都是没有出头之日的苦差事。
　　“就连当年在姑苏的讲武试艺小坛，也是他先去打头阵露脸，徒儿却被安排对峙爨莫扬。
　　“徒儿不敢妄议宗主偏心。相信他老人家只是珍爱右护法的弟子，无意之下如此安排。但师父乃是左护法，并不弱于谁。徒儿比温旻入门更早了数年，凭什么被他占了许多便宜？”
　　章文棠看住徒儿：“廷宴，你好强争胜，为师自然愿意帮你。可你若如此想，将对手的成就都看做运气好，却大大不可。”
　　赵廷宴笑了：“徒儿不敢，自知现已深陷不利的局面。但不破不立！——既然如此，不如破釜沉舟做把大事。将来擒获了仇先生、鬼面小顾白，又迎回右护法，还怕宗主不回心转意？”
　　章文棠不以为然：“你先想想怎么对薄长老解释吧。他已经生疑来问了。”
　　赵廷宴笑出了声：“薄长老有什么资格来问左护法？恕徒儿妄议长辈——薄长老最喜欢揣摩宗主脾气，故而同右护法师叔交好。也不可太……”
　　不可太顺着薄一雅了。
　　章文棠凝了双目，仔细端详徒儿的脸。不想他竟然对长辈动了如此心思。
　　章文棠乃是简易遥掌权后第一个出面示好的属下，得简易遥将他从降龙堂长老擢升左护法。若说见风使舵的本事，自是无人能及。因此明面上和宗内所有人都和气相处，不曾与谁有龃龉。
　　但私下里，他岂不知沈知行一人独宠？
　　沈知行不做什么正事，却是地位最高的右护法，受宗主万千宠爱。那真心与沈知行交好的，或有意同沈知行多打交道的，谁又能逃过左护法章文棠的双目？
　　简易遥年富力强，霸道凌厉。但事有万一。
　　将来万一……
　　宗主的大位将会落至何人手中？哪些人可信、哪些人该小心，章文棠又岂是没有想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