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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路难(96)

作者:脉脉 时间:2021-04-16 07:05 标签:宫廷 江湖武林

  萧曜眼前浮现起程勉那双因为愤怒而熠熠生辉的眼睛,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下意识地反驳道:“……他说我踢不中。”
  元双摇头:“逞强罢了。”
  “……”
  “他病了差不多一旬,说话尚有气无力,要是能躲,殿下就不会打中他了。”
  萧曜惊讶地看着元双,再去回想昨夜的混乱局面,心情更复杂了,嘴上却说:“那你更不该挡了。踢中了就踢中了。他还真的四处宣扬,是我踢他的么?怎么,他还想还手不成?”
  元双叹了口气,朝着萧曜身后一望,不知几时起,冯童也到了门边。
  “如果昨日是别人,既然是惹恼了殿下,就算殿下不动手,也有让他难受的办法。可是程五此人,性格看似随和,实则孤僻高傲,这样的人,决不能让他心生怨恨。昨夜程五或许躲不开,但我是能躲开的,殿下知道么?高傲的人大多本性高洁,如果有人因他受牵累,他就只会记得旁人为他受的苦了。”元双几不可见地一笑,“奴婢自作主张,只为程五能领奴婢的情。”
  原来无论是因还是果,最终还是落在了自己头上。
  “……他不值得你这样。若是早知道他本心这样不屑我,是该早早打发他回京城。”
  “且不说程五堪用,即便是不堪用,现在也不能让他回去。”
  看着元双忽然明亮起来的眼睛,萧曜只觉得自己糊涂了:“他有什么了不起的?他自己也坦白了,九品的校书郎都选不上,不过是因为贪慕官爵,为了六品的官职,鬼迷心窍跟来的连州。”
  “自从得知他是因为落选校书郎才自请随任,奴婢就悄悄打听了一番此事的因果……”
  见冯童也开口了,萧曜愈是觉得程勉别的本事不见得有,给人下迷魂汤的本事恐怕是了得,不耐烦地打断道:“你怎么又去问池真?不是说了么?不要去找她。”
  冯童一静,和披衣坐在榻上的元双对视一眼,答道:“奴婢不必去问池真。何况这事问她也无用。”
  萧曜一怔,脸色阴沉了起来。
  冯童继续说:“今年新入秘书省和集贤殿的校书郎一共九人,不仅有程尚书的长子,赵家十郎也在入选之列。”
  “赵淦?”萧曜皱眉,“绝无可能。赵津吧?”
  “确实是十郎。”
  萧曜也知道自己这个表兄十分不学无术,要是连赵淦都能选上校书,那程勉的落选势必是有蹊跷的。
  但他还是不肯改口:“不管赵淦,既然长兄也在候选之列,他礼让兄长,也没什么不甘心的。真想读书,多等一年就是了。”
  “听说程家大郎,素来与十郎投缘。” 冯童继续斟酌着词句。
  萧曜不作声了——程勉再怎么不讨人喜欢,他也没法昧着良心说赵淦能交到什么体面朋友。
  待他神色稍缓,冯童又说:“殿下不是好奇程五因何誉满京都么?奴婢也找人打听过了……”
  “我好奇他做什么?”萧曜没好气地反问。
  冯童仿佛没听见,只管慢慢往下说:“京中关于程五的传闻不少,其中恐怕确有附会之处,不过,据说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在崇安寺时,就能背诵妙法莲华经,只要是见过一面的人,数年都不会忘记,不仅能叫出姓名,连当年的对谈都分毫不差。”
  萧曜猛地想起他们到连州的第二日,程勉第一眼就叫出了彭英的名字,不由得一顿,还是冷冷地说:“京中风气就是这样,凡是有了点名气的,人云亦云之下,三分也恨不得说成十二分。我看是言过其实了。要真是有这样了不起的本事,萧晗和萧晄延聘幕僚时声势何其盛大,他怎么来的连州?”
  元双忽然说: “他既然对殿下不假以辞色,想必对曹王、齐王亦是如此。殿下是人上之人,顺从心意者易得,怎么面对诤友和直臣,反而如此苛待了呢?”
  “他算什么……”萧曜还欲反驳,可忽然察觉到,元双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陌生,内心一肃,没有再说下去。
  冯童接下来的话倒是部分解答了萧曜心中陡生的疑惑:“奴婢也听说,齐王殿下屡屡向他示好,裴氏也曾为赵王笼络他。如果他欲与齐王交好,有何不可?”
  “无甚不可。”僵持半天后,萧曜不情愿地承认。默默想,他自己不是说了么,如果今日不是我,是萧晗他们,也没什么不一样。
  “所以奴婢猜测,五郎所遭遇的种种,乃至今日的选择,症结本也不在五郎……程尚书的长子选中校书郎三子却落选,次子又素来与曹王亲近,恐怕是素来不合。如果他是庸庸之人,仰仗齐王、乃至赵王的权势,那兄弟之间,恐怕是要势同水火了。五郎再好,也不是王夫人的亲生骨肉,但程尚书是父亲,总是不能看着自己的儿子倾轧。”
  萧曜自嘲地一笑:“不能看着自己的儿子倾轧,所以就只能委屈外任了。”
  “殿下可知道,这几个月里,太子的病情又有反复了么?”
  萧曜抬眼,没有作声。
  冯童也早已没了笑意,神色郑重得有些森然:“殿下也说过,赵王与太子世子年纪相仿。裴氏忌惮的,本也不是曹王与齐王……”
  除了年长十余岁的太子和尚不足十岁的赵王萧晔,萧曜与其他几个兄弟年纪皆很相近,曹王萧晗比他略长三岁,齐王萧晄比他还小几个月。豫王萧暻虽然与萧晄年纪更近,可是自少年时一场急病后,就忽然口不能言,与其他兄弟反而更疏远了。
  “奴婢们都知道的,陛下如何不知?奴婢们虽然不敢妄测陛下心意,但立赵王,恐怕不如立太孙,长幼伦常,总是对晚辈束缚更多。放诞、肆意如安王殿下,陛下不是也容忍了么?”
  许久没有开口的元双这时也说:“无论程五随任的初衷是什么,到了连州,不知情的外人总是自然将他视为殿下的心腹亲信。殿下疏远他,连州上下自然就会疏远他、轻视他。我知道殿下对程五有诸多不满,他是否虚有其表,一时半刻也难以查明。但无论如何,请殿下忍耐一段时日,如果迅速让他回去,陛下会如何看待殿下——程勉有美名在前,殿下身为长官,容他不得,雅量何在?或是程五因怨愤而转投齐王,又当如何?殿下可以不用程勉,但暂时不能遣走他,这不仅是为了殿下,也是为了池真。”
  萧曜没想到元双会说出这么一番话,但事关程勉,总是让他克制不住地想反驳:“萧晄不是对他求而不得么?那如果因此而成全了他,我只当做个惠而不费的人情就是了。”
  “这一路来,程勉可曾误过任何公事?对待殿下,可曾有一丝一毫的迁怒?”元双终于流露出严厉之色,“是殿下对程勉迁怒过多,不曾公正地看待程勉。殿下到底是真心觉得五郎生性虚荣、满心交际、乃至攀附曹王和齐王而不得,还是恼火他没有像我和冯童,众星捧月一般对待殿下?”
  倘若此时发问的另有他人,萧曜已然发作了。恰恰因为是元双,他很快冷静了下来,却控制不住内心忽生的狼狈,倔强地盯着元双,一言不发。
  他虽然不说话,可是耳朵红得厉害,元双服侍他多年,知道这正是萧曜被说中心事后的反应。
  “我们是殿下的奴婢,生死俱系于殿下一念之间。然而程勉不曲意侍奉殿下,正是以公心待殿下,也是对殿下无所求。”
  萧曜莫名觉得,元双都要哭了。他自问不是痴愚之人,元双说的道理,他不是没有想过。但是唯有一点,他一直没有想明白,旁人恐怕也不能开解于他。
  对于程勉的种种不满乃至迁怒,俱出于内心深处的一丝意难平。可是这一丝意难平,到底又从哪里来?
  见元双和冯童双双看着自己,萧曜没有深想下去,他深吸一口气,终是平静地说:“我知道了。他以公心待我,我也以公心待他就是。”
  萧曜一直陪伴元双吃完晚饭,才回到自己的住处。他很快地摒退了其余人等,只留下冯童,单刀直入地询问他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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