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132)
看着程勉湿漉漉的额头和同样潮湿又异常困惑苦恼的眼睛,萧曜情难自禁,小心翼翼地亲了亲他。
再被程勉推醒时,萧曜正睡得天昏地暗。
又依稀听到元双的声音,于是萧曜更加笃定,这是一个新的梦境。
果然,元双的声音不久又低了下去,萧曜心安理得地卷紧被子,继续享受心满意足后的好眠。
“殿下,要晌午了。”
程勉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时,萧曜起先还是没睁开眼:“随他去。”
“元双找来了。”
“……随她……啊?”
萧曜一个激灵,腾地坐了起来:“……她怎么来了?”
“快晌午了。殿下彻夜未归,元双找遍了全城,想来是死马当活马医,找到了这里。”程勉坐在榻边,平静地解释。
萧曜早养成了卯时则起的习惯,不信居然就到了晌午:“你怎么不叫醒我?她人呢?”
“我说殿下昨夜喝多了,以为到了裴家,借住了一宿。我劝元双回去了,殿下也快起来,回去吧。”
“你呢?既然要中午了,元双肯定是要等你午饭的。我们一道回去。”
程勉静了静,说:“殿下先去吧。我稍后就到。”
萧曜这才留意到凌乱不堪的床榻,他眨了眨眼,刚要说话,程勉已经先一步将衣袍递给了他:“殿下见到元双,就说我也起迟了,但一定不会忘了午饭。”
“……可是……”
程勉将昨夜小心给萧曜解下的内衫披上他的肩头,很轻地一笑:“殿下不会说谎,我得迟些去,这事便周旋过去了。”
“为什么要说谎?”
“是我杞人忧天了。殿下不说,旁人如何能问?”
程勉抿着嘴,继续为萧曜系衣带。萧曜转过头看了他好一会儿,问:“明……今晚……我再来找你好不好?”
程勉动作一滞,低着眼答道:“都依殿下心意。”
萧曜顿住了,“那你的心意呢”无端又被咽了下去。
穿戴整齐下了床,走出没几步,萧曜只觉得好像手脚都不是自己了,腿软得厉害,却不敢回头看程勉的反应,咬着牙关跌跌撞撞走了。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程勉才到。上次两人坐在一起吃饭时萧曜几乎没有正眼看过他,这次也是如此,然而心境之别,不异于天渊。程勉看起来也没有说话的意思,两个人各自埋头吃饭,吃着吃着萧曜听到元双说:“今天的饭菜是不合五郎的胃口么?吃得也太少了。”
“昨夜殿下留宿,我不惯与人同床……”
萧曜的筷子一时没拿住,翻落在几案上。程勉不为所动,继续说:“在外间的榻上睡了一晚。睡得不好。”
“是我搅了你的觉。既然落得清闲,正好把之前在正和缺的觉补一补。晚上早点来吃饭罢,五郎想吃什么?让厨子做。”
程勉笑了笑,直摇头:“都好。”
元双一说,萧曜才留意到程勉的确胃口不好——要照以往程勉那吃饭如赶路的习惯,早就吃完了,可今天自己都添了几次碗,程勉面前的碗盏几乎没有动过,直到元双撤去食案时,食物也只是勉强少了小半。
趁元双在给他们准备茶水,萧曜轻声问:“……你不饿么?”
程勉满脸倦色:“我要去补个午觉。”
萧曜不好意思细问了,也不再留他,看了看程勉的脸色,也没敢说要送他回去。
待程勉走后,萧曜坚决不要任何人服侍,自行沐浴更衣。床榻间光线昏暗,尚不觉得身上的印记如何触目惊心,在阳光明媚的下午再看,别的地方还好,就是胳膊上一道道抓痕格外骇人。
然而在当时,萧曜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更罔论一星半点的疼痛了。
思绪迅速飘回昨夜,萧曜不敢再深想下去,努力心无旁骛地收拾干净自己,又喝下冯童端来的醒酒汤,说:“颜延下个月就要去盟夏关,四个月后才回来,得找一天请他和景彦来做客,专门为他饯行。”
“殿下昨夜不是为他饯行么?”
“是。但昨夜一大群人,也没顾上说话。”
冯童道:“早上元双和我去了裴府,听说颜延天亮就走了。”
萧曜惊道:“走了?他昨天只说月底前动身,怎么就走了?”
“县令说,颜延素来是如此。”
没想到昨夜之后,要再过四个月才能见到颜延,萧曜失落地一愣神,才想来问:“你们去景彦那里做什么?他怎么了?”
“县令无妨。是元双和我见殿下一直未归,又没有传回讯息,擅自去裴县令府上寻找殿下。”
“……哦。”
冯童试探地轻声问:“殿下与五郎,已经冰释前嫌了吧?”
萧曜含混地点点头。元双这时端着点心回来了,笑着插话:“还是早日冰释前嫌得好。早上我去五郎那里找殿下,本来是心怀侥幸,昨夜为颜延校尉送行,五郎也在座么?”
元双和冯童真心为两个人间的隔阂消散如释重负,不免问多了几句,萧曜略答了几句,一律应付过去。
他清楚,程勉是不愿多提两人间的事的,不仅自己不愿意提,更不愿萧曜提,为了绕开这个话题,加上吃完午饭又洗了个澡,真的有些困乏,萧曜借口要午休,躲进了卧室。
他睡前专门叮嘱,等程勉再来时叫醒他,可心满意足再醒来时,居然是第二天上午了。
他难以置信地再三确认,冯童再三回复,又说:“喝多了酒就是这样。前一夜殿下是不是睡得不好?昨夜睡好了吧?”
萧曜不悦地问:“程五来怎么不叫醒我?”
“五郎昨夜没来。”
萧曜抬眼,轻轻一抿嘴,又垂下视线:“知道了。”
到了中午,还是没有见到程勉的踪迹。萧曜心里五味杂陈,却硬撑着什么都不说。反而是元双,看了不知道多少次更漏后,忧虑地问:“……这都一整日了。昨日中午五郎看起来气色就不好,脚步也迟迟的,又没吃几口东西,别是又病了。”
萧曜没做声,元双看了看萧曜,又说:“殿下先用膳吧。我去看看五郎……”
“他昨晚不来,你吃东西没有?”看清楚元双的神色,萧曜拿定了主意,“你准备个食盒,我去一趟。你也不用等他了,我看着他吃。”
元双眼睛一亮:“我随殿下同去吧?”
冯童也自请随行,萧曜都没同意。最后元双准备好食盒,又一路将萧曜送到门口,还递给他一把钥匙,说如果程勉真的病了,恐怕无法应门,可以绕到后门进去。
她满脸担忧,可是萧曜一则觉得程勉多半和自己一样,在闷头大睡,一则心里有点不可告人的旖旎心思,所以明知元双他们真心担忧程勉,还是独自去了程勉那里。
正如元双所说,无人应门,萧曜从后门进了院子,只见门紧闭着,程勉的鞋就在廊下,窗却是开着的,他心里诧异,赶快去叩门,可始终听不到一点动静。
无奈之下,萧曜试着推了推门,他原打算如果门能推开,那程勉多半不在,不然,自己就要翻窗了。
不料门真是虚掩着。
可程勉昨日那件斗篷又在地上。萧曜放下食盒捡起斗篷,满心疑虑地走进内室,床幕低垂床屏紧合,看不到任何动静。他不得不更近一步,刚掀起床幕,床屏后轻轻一响——程勉在。
萧曜推开床屏,只见程勉整个人都裹在被子里,枕上只留了一截头发。他顿时松了一口气,脱下斗篷挂在一旁,然后坐在了榻边。
坐了好一阵,也没听到一星半点的声音。略作犹豫,萧曜还是将被子拉开一角。他不想吵醒程勉,动作极轻,收回手时手背碰到了程勉的脸,居然是凉的。
萧曜心里一沉,靠近又将锦被拉开一些。这时程勉终于有了动静,眼睛也不睁地缩了缩,想往被子深处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