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64)
程勉生平第一次觉得瞿元嘉呆得无可救药。他捂住脸,哀叹:“你哪里是马,简直是头牛!”
这头没心眼的“牛”似乎更糊涂了,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半天,程勉忍着满脸的热意,在毯子下面找到瞿元嘉的手,牵起他摸向自己股间,可还来不及说清楚,瞿元嘉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眼睛的颜色仿佛更深了。他的手探向湿漉漉的深处,哑声道:“……原来是会出来的么……”
程勉有些恼火,面红耳赤地低斥:“我怎么知道。”
瞿元嘉看了看天色,却没有撤开手。他舔了舔程勉发干的嘴唇,低低同他商量:“真的不好么?”
程勉心想,只要是和你,没什么不好。可现在要他这么说,他实在也说不出口,思前想后,又咬了瞿元嘉一口。瞿元嘉抽了口凉气,靠过去抵着程勉的额头,声音压得更低了:“等等我再烧一点水,收拾干净后我们再回去。可雨一时还停不了,闲等着也是浪费……五郎,再一次好么,这次我知道了,绝不留在里面……要不你摸摸我吧,刚才你不该让我碰你……”
瞿元嘉的眼睛深处也在下着春雨,潮湿而生机盎然。程勉凝视着一双这样的眼睛,心甘情愿地沉醉其中。
他笑了,舒展开身体,包容瞿元嘉热情而莽撞的闯入。不过有了之前的余韵,他们都得以稍加从容地探索彼此的身体,在情热和欢情中肆意辗转的间隙,程勉偶尔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但他更多地还是恍惚,不知道这到底是春天到来的先声,还是自己内心潮涌而来的情潮。
等他们终于离开山亭时,通知各坊坊门即将关闭的鼓声正响彻全城。一走路,程勉这才知道厉害,后知后觉地害羞起来,目光一转,发现他的神色竟比自己还更不好意思些,于是程勉又是好笑又是得意,仗着周遭再无他人,问道:“元嘉,今晚我还来找你好不好?”
“我得来找你。”瞿元嘉拉住程勉的手,“你身上全是印子,我来服侍你换衣服。”
先前瞿元嘉说自己“会做的事情可多了“时,程勉并未放在心上,验过之后发现此言非虚——瞿元嘉不仅清理干净了程勉、自己和屋舍、甚至还帮程勉重新梳好了头发。在听到他说要替自己换衣服后,程勉扑哧一笑:“其实你梳头也不差,可惜早不知道。”
“早知道怎么样?”
“早知道,就把忍冬和连翘送给安王妃,换你来给我梳头。”
“那现在不是更划算,你连换都不用换,我也给你梳头……不止梳头,梳头算是搭的。”瞿元嘉笑了起来。
程勉作势瞪他,瞿元嘉装没看见,带着步履不稳的程勉去牵马,慢慢说:“小时候我还替你喂过马,也驾车,你们兄弟姐妹的猫儿狗儿我也照顾……反正除了你和宝音她们,我从来不喜欢和人亲近。”
程勉现在骑马实在吃力,可他又不愿意让瞿元嘉看出蹊跷,趁他锁门时哆哆嗦嗦地上了马,可瞒得了一时,到了自家门口,真是无论如何也下不了马了。
幸而初春昼短,天色一暗,诸人的神色都模糊着。瞿元嘉反应过来后,赶快将程勉背了下来。众目睽睽之下,程勉挣扎不是不挣扎又不甘心,期期艾艾地支吾了半天不知怎么和来迎接的下人们解释,倒是瞿元嘉镇定,拿一句“程大人崴到了脚”开脱了过去。
回住处的路上他们撞上闻讯而来的忍冬,程勉惟恐她看出什么,一言不发,听瞿元嘉和她周旋。两个人挨得近,程勉一边听瞿元嘉状若寻常地要忍冬准备药酒和冷水,一边看见他整个耳朵一点点红起来,想要又不敢笑,强忍着将脸埋进瞿元嘉的背上,由着他胡扯就是了。
等终于吃完晚饭,将忍冬和其他下人统统打发走,程勉总算能倒回榻上,不由得如释重负地叹出一口长气。在外间的瞿元嘉听到动静,捧着手巾走过来,皱眉低声道:“不能骑马你怎么不早说。”
程勉一想到这么多人看着瞿元嘉将自己背进来,气不打一处来,反驳道:“我该知道么?上马又没那么难。还有,你根本……”
他本来想说“你根本说话不算话”,然而眼前先浮现出的,却是下午两个人第二次交缠在一起时的场景。程勉不由得卡了一下,重重咽下一口气,扭过头不说话了。
瞿元嘉在他身边坐下,闷不作声地打量了半天,终于问:“我替你看一看?”
“不要。”程勉一口回绝。
“我是不知道……”
重音落在“是”字上,显得格外无辜。感觉到瞿元嘉的手圈住了自己的脚踝,程勉轻轻颤抖了起来,腿往回一缩:“反正你说话不算数……啊呀不准说了,再说我生气了。”
说完他觉得浑身烫得厉害,又咬牙坐起来,喊热,想将外袍给脱了。这一次瞿元嘉手更快,牵住程勉的手,轻轻说一声“我来”,便抽了程勉的腰带,开始替他更衣。他的手很轻,动作也快,每一步都细致之极,有条不紊且心无旁骛,仿佛在做一件十分要紧的事情。
程勉呆呆看着瞿元嘉的手,一路看到他的脊背。明明瞿元嘉的动作不带一丝绮念,程勉反而觉得心中满胀着难以言语的柔情,便伸手潜进瞿元嘉袖子里,轻轻抚摩着他的手腕。
瞿元嘉一顿,抬眼望向程勉,无声地问他怎么了。程勉只想,其实他总是避免让程勉看见自己的身体,即便是在两情最稠之际,也还是固执地藏起脊背,明知无甚用处,就是要披着一件内衫。程勉虽然只见过一次那些伤处,但认真摸过好几回,他从不觉得瞿元嘉背上的伤丑陋,反而不止一次想,小时候的自己肯定是不知道,要是知道,一定不会让他受这样的苦。
一想到瞿元嘉小时候,程勉的心都酸软起来。他放任自己的手又滑进瞿元嘉的领口,一路蜿蜒向下,直到碰到他脊背上的皮肤,才轻声问:“我在想,小时候你为什么不说?是不是你来找过我,我也没帮上忙?”
瞿元嘉没想到程勉提起这件事,也停下了为他更衣,顺手扯过一旁的被子,将程勉包好,然后就着半跪半坐的姿势,揽住他的腰,沉思了片刻,才说:“即便我娘做了你的乳娘,也不过是稍好一点的奴仆。何况她顾不上我,多嘴是什么下场,看连翘就知道了。”
言及此处,瞿元嘉的手臂紧了紧,语调平静极了:“有时主人的偏爱也不见得是好事,主仆良贱之别,是一道天大的鸿沟……我知道你一直恼我不告诉你连翘的下落,但你早点忘记她,对她其实是好事。”
程勉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时刻听到连翘的名字,他怔了怔,望着屋子一角的烛火,怅然问:“她还活着么?”
“嗯。”
“手呢?好了吗?”
“会好起来的。”
程勉想不到她的下半生会是怎样,也不敢想,出神良久,才说:“你虽然不说,可你我都知道,是我害了她。”
“有些人生来锦衣玉食,一辈子是许多人的主人;但做奴仆的,一辈子连命都不是自己的。我从小就没有父亲,好些事情没人教我,要是早一点知道,可能不会挨那么多打。不过我小时候也笨,不知道跑。”
程勉仿佛是无意识地把玩着瞿元嘉的手指:“也不是。跑是没有用的。要是想活着,有的打躲不掉。”
听他这样说,瞿元嘉一时没有接话。程勉本来也就是和他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因此并不催促,只是无限贪恋他带来的温暖。
就在懒散地消磨着难得的独处光阴之中,瞿元嘉毫无预兆地开了口,听语气,仿佛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五郎,我知道你还不记得过去的事,可有件事,我从来也没和你说过……我想就算是你还记得事,可能多半也将这一件忘了。”
程勉被他的郑重和低沉揪得一阵心惊,可瞿元嘉只是伏在他的膝头,静静地往下说:“你说得不错。我是去找过你。我小时候很蠢笨,话都不大会说,我娘一个寡妇,带我这个遗腹子,总是要吃额外的委屈。有些人欺负我只是因为我蠢笨又不知道求饶,拿我取乐,另一些人则是意不在我……所以,要只是辱骂挨打,我都可以忍耐,不然那些欺负,最后还是会落到我娘身上。直到有一次……我因为不大知人事,实在恶心害怕,不仅反抗了,还鬼迷心窍,生了逃走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