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52)
他声音不大,萧宝音迷迷糊糊之间只听见半句,揉着眼睛问:“什么得偿所愿?你得偿所愿什么了?”
程勉支吾着接不上话,瞿元嘉则不动声色解了围:“大冬天的你非要游湖,结果睡到现在,算不算得偿所愿?”
“当然算。可是为什么比湖上还冷了?”
“快半夜了。酒劲也过去了,自然就冷了。怕冷就快上车。”
萧妙音早睡熟了,侍女把她背上车后立刻回来搀扶萧宝音。萧宝音确实也有点腿软,不再逞强,坐进车后掀起帘子又催促程勉和瞿元嘉快上车。这时一匹马慢悠悠地在他们的车旁停了下来,程勉刚觉得这马有点眼熟,瞿元嘉已经开口:“颜大人好兴致,也来赏灯?”
大家找了一个下午的颜延骑在和瞿元嘉换过的马上,笑眯眯地寒暄:“我远远看见你们从码头上岸,就过来打个招呼。京城人实在太多,这一点点路,真是走了好久。”
程勉却在看马背上的另一个人——那是一名俊俏的少年,有着暗夜也遮挡不住的雪白皮肤,此时正懒洋洋地偎在颜延怀里,似笑非笑又毫不忌惮地打量着程勉和瞿元嘉。
程勉片刻后才意识到“他”多半是名男装丽人。他顿时收回张望的目光,不太自然地看着颜延说:“颜、颜大人,我们找了你一个下午。”
“哦?程五找我何事?”闻言颜延勾起嘴角,轻轻一提缰绳,松开缠在女伴腰间的手,利落地下了马。
程勉听见身后的车帘被重重放下,却顾不上回头,继续问:“他们果然是没找到你么?”
“谁来找我?”
“下午时云汉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发起狂来,谁都驯服不了……”程勉被他熠熠生辉的蓝眼睛惊得一顿,“……呃……我们本来想找你,可是不知道你的住处,只能去找冯童,冯童也说找不到你……”
“现在云汉在哪里?”
程勉一时间觉得颜延的神色异常严厉,莫名有了做错事的错觉。他怔怔地看着颜延,尚未作答,话头被瞿元嘉抢去了:“找不到你,冯童怕马暴起伤人,牵走了。”
颜延问程勉:“你怎么让他牵走你的马?”
见程勉沉默,颜延又问:“那云汉为什么又不驯服了?”
“就是无缘无故的。所以才想找你。”
他略一沉思:“现在太晚了,明天我先来找你,然后我们一起去找老冯,看看云汉。”
程勉心里一个咯噔,没接话茬。颜延的目光在两个人身上一转,咧嘴笑说:“瞿大人要是想同往,当然也好。”
“明日我要去新职务报到,无法同行。”瞿元嘉摇摇头。
“那就看程五吧。他若是愿意与我同往,我们就同往。不愿意,明天我还是去一趟,横竖给你个答复。”
程勉原本想推辞,可总觉得颜延看向自己和瞿元嘉的笑容别有深意似的,他莫名生出股不知因何而起的勇气,点头答应:“那就同往。”
约定好时间后颜延又回到马上。与他同骑之人被冷落了许久,不悦地问:“我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呢?大冷天的,原来只是为了一匹马?”
这一开口,确实是女子的声音。闻言,颜延搂了搂她,笑答:“对。就是为了一匹马。”
她大概还嘀咕了一句“马有什么了不起的”,但这时颜延已经拍马走远了。
颜延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后,程勉才回过神,拉着若有所思的瞿元嘉回到车里。一上车,正对上萧宝音气鼓鼓的脸。目光对上后,瞿元嘉装没看出来妹妹满肚子的脾气和牢骚,将手指比在唇上,示意她不要将妙音吵醒了。
萧宝音脾气是大,但对兄长和妹妹也是真心依恋,竟真的忍下了脾气,全程再没说过一句话。来南湖时程勉觉得距离太远,好像怎么也到不了,但当马车再次停稳时,他忍不住低低呀了一句,见引来了众人的目光,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怎么就到了?”
瞿元嘉笑着看程勉一眼,眼神中深藏着只有程勉才能看懂的情意。这时听见车马动静的门房举着火把走到车旁,隔帘道:“是郡主和二位大人么?”
瞿元嘉先一步下了车:“怎么?还有人未归?”
“世子与二郎也出去了。”
瞿元嘉点头:“我们没有遇见他们。他们朋友多,不到下半夜回不来。你们守好门户,再等一等罢。”
他们先送宝音和妙音回到住处,然后摒开仆人,自己打着灯笼结伴回去休息。
上半夜时多云,月亮时隐时现,可到了下半夜云散去后,程勉心里却遗憾,这未免也太亮了。不过,亮也有亮的好处,他只要稍一偏过视线,就能清楚地看见瞿元嘉的脸庞。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走得很慢,确信四下无人时,程勉都会悄悄拉一会儿瞿元嘉的手——他觉得自己简直是猪油蒙了心,竟觉得哪怕是碰他一下都是快活的。
眼看着再转一个弯就能回到住处,瞿元嘉手一翻,接着一脚踩熄了灯笼,趁着程勉没反应过来,将他拉到廊柱背后,一言不发地端详了一番,捧起脸又亲了他一回,才低声在耳边问:“今晚怎么办?”
程勉被亲得晕晕乎乎的,觉得视线都模糊了,绷着嗓子不答反问:“什、什么怎么办?”
瞿元嘉垂下眼,似乎是狠狠下了一回决心,才再次抬眼看向程勉:“……我太想碰你,又不敢碰你……”
程勉浑身烫得像是有人在每一寸皮肤上纵火,口干舌燥得厉害,咻咻的鼻息像一只没头没脑的小兽:“我不记得和人做过这事,而且在你家要不得……”
瞿元嘉将额头磕在程勉的肩上,模糊着说:“我知道,我知道。”
程勉搂住瞿元嘉,心里并不觉得不好意思,反而说不出地焦急。他隐隐也知道瞿元嘉为什么非要在这里把话说完——只怕是不先说完,真的进了屋子无人约束,就真的收拾不了了。
清楚归清楚,可真要分开,那还是费了好大的劲,以至于真的进了院子后,两个人别说好好道别,看都不敢多看对方一眼,心不在焉地由着闻声来的下人各自簇拥着去歇息。
程勉贴身的内衫尽是汗,但他因为心虚,不肯让下人服侍,坚持自己梳洗更衣,结果换上新衫后觉得衣服凉,被子也冷,暖炉虽然暖和,但是只能暖一暖脚心,总而言之,哪里都不妥帖。
更要命的是他还饿——朝食没来得及吃、中午吃的是素斋、晚上更不要提了。而且“饿”这一个字,对程勉就是最大的煎熬。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半晌,实在忍不住,裹着被褥打开房门,找下人要东西吃。
一开门,程勉就被冷冽的空气激得打了一串喷嚏,在万籁俱静的院子里,很快就起了回音。他赶快掩嘴,哆哆嗦嗦地总算想起来,瞿元嘉说过,他这里是不用下人值夜的。想到这点,程勉垂头丧气地又想缩回去,这时书房的门开了,瞿元嘉披衣站在门边,也没有点灯,问:“你怎么了?”
程勉趿着鞋,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到瞿元嘉面前,不好意思又禁不住愁眉苦脸地说:“……元嘉,你这里有没有点心给我垫一垫肚子?”
瞿元嘉哑然失笑:“你饿了?我这里没有,外面冷,你进来,我去给你找。”
程勉看他穿得单薄,拉了一把:“算了,我看院子里黑黢黢的,他们肯定都睡了。我忍一忍吧,也没那么难熬的。”
瞿元嘉哪里会听他的,丢下一句“我很快回来”,人已经快步走远了。
程勉只好抱着被子坐在熏笼边等。可瞿元嘉这一去许久都没有回来,他的屋子又比自己住的那间冷得多,程勉一饿,比平时还要怕冷,越等越觉得百爪挠心,实在受不了了,摸黑跑到瞿元嘉的床榻上,将他的被子也用起来。
等瞿元嘉回来时,程勉已经倦得神志不清了,听见瞿元嘉喊他,也只是动了动眼皮、颇有点委屈地说:“你怎么才回来啊?我都等你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