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儿非要强取豪夺(86)
沈醉言简意赅:“杀你。”
阿捡弯起唇,张开两条手臂展开喜服宽袖,似乎在为他展览自己:“难道本座不是死的?”
沈醉不语。
阿捡站起身,步步迈下台阶,走到沈醉眼前,微微抬起下巴,明明该是平视,偏偏以睥睨的姿态去看沈醉。
沈醉蹙起眉,明白自己的不舒服从何而来眼前的阿捡太过跋扈,他本能地看不惯这种性子,更无法想象自己变成了这样。
“央姬炒的牛柳放够了辣椒没有?”阿捡问他。
他回想了一下,想起三昧鸟送来的那碗辣炒牛柳,想必是阿捡占据身体时点的菜。
“我没吃。”沈醉如实回答,“侍卫来报,王宫有人中了瘴毒。那只碗被我不小心摔碎了。”
阿捡耸了耸肩:“暴殄天物。”顿了顿,手点了点眉心,“瘴毒……是黑蛟那个废物曾经在南海窃到的瘴气么?王宫里居然还有?”
沈醉仔仔细细观察着阿捡的神色,并没看出半分这人撒谎的迹象,脑中闪过一抹混乱,蹙眉开口:“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你装什么糊涂?”
阿捡挑了挑眉,忽而笑出了声:“朋友,你给我一个方向,我才好按你说的去装糊涂啊?”
沈醉:“你占据身体时散出瘴毒作乱,想以此逼我让出这具身体,不是吗?”
“我能散瘴毒?”阿捡笑得更显欢愉,“那我可真厉害,看来这五百年发生了不少事。”
沈醉:“不是你?不是你是谁?我刚加固过南海封印……”
阿捡朝他做了个打住的手势,笑意敛起,眼中透出几分可怜他的意蕴:“不是我。可你希望是你,因为你希望有个正当的理由来杀我。”
沈醉愕然,一时分不清这是阿捡的臆测还是自己的真实想法。
阿捡却摇了摇头:“真好笑,师父问我,我真心相待之人,利用我背叛我,到头来还要取我的性命,我当如何?没想到,到头来我自己都不信我自己。”
“沈醉,”阿捡念着他的名字,“我只是一段没有实体的记忆,你想杀我再容易不过,若是不急,我死之前,跟你说说以前的事儿。”
听到阿捡说出“你想杀我再容易不过”,有一种自己要将自己一整颗心割掉一半的犹豫。
阿捡已经自顾开始说起。
“沈惊鸿来自九重天,不过并非神族,他是凡人飞升。他是凡人时,我还未破壳就被他捡走。他那时只是个小乞丐。养我长大,得了赏识做了将军,后来皇帝嫉恨他,砍了他的头。我被柳婆婆带去南海,寻到了神仙。神仙医我眼耳,授我法术,可那一千年我唯一的念头就是报仇,一想到他死了,我也生不如死……”说到这,阿捡指了指眼尾的朱砂痣,“哭的流不出泪,流的血聚成了这颗痣。千年之后,阴差阳错与师父重聚,满心惶恐,患得患失。我怕他失望,怕他不喜欢我。所以我尽可能与人为善,善到不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不对,是善到不像一个活生生的妖。可我既是活的,就有恶念。”
阿捡面向沈醉,漆黑的瞳仁移到眼角看他:“话说回来,你没有恶念?你压在心底的想法,真以为它们不日便能消失?你不好奇沈惊鸿为何杀你?不好奇我如何变成现在这样?你想杀我,到底是不愿意恨他,还是不愿意面对恨他的自己?”
沈醉如鲠在喉,脑中起了嗡鸣。
“沈醉,你虚伪至极,正如当初的我,”阿捡眼中盈上血泪,嘴角勾起,笑和哭同时出现在一张脸上,只显得那抹笑锋利如刀,“虚伪至极,所以该死的是你”
第六十章 我不想听你说,只想听你叫。
沈醉低下头,看向没入自己胸口的剑刃。
疼痛并不真切,他明明看得一清二楚,却不知阿捡是如何做到的。
眼前一阵一阵地模糊,恍然想起阿捡被困在这幻境里五百年,想必早已对这儿研究得透透彻彻。
阿捡第一次夺取到这具身体的掌控权,是因为阿捡对只有五百年记忆的他提起有关沈惊鸿的过往,那是他最渴望却没有的部分,打蛇要打七寸,他自己的七寸,阿捡比任何人都了解。
阿捡了解他,他却不了解阿捡。
血几乎是从胸口涌出来的,视野由模糊变作漆黑,幻境之中,他半点气力凝聚不出。
阿捡手握剑柄,看着刺进他胸口的剑身,好整以暇地笑了:“你理解一下,这五百年我没学会别的,只学会了如何骗人。”
既然是幻境,如阿捡一样,只要凝神去想,应该能幻化出任何武器。
沈醉尝试着凝神,风悄悄动起来,余光扫见指尖聚起的灵力,得知可行,压下心中波澜,试图转移阿捡的注意力:“你想要如何?”
阿捡毫不在意地钳住剑柄转动手腕,将剑刃在他身体里转了半圈。
原本只是一道贯穿伤,现在彻底被豁出血窟窿。
鲜血顺着口唇大片大片呕出,指尖的灵力颤了颤,终是因主人伤势过重而散去。
阿捡仍在笑:“你想杀我,你不想接受憎恨沈惊鸿的自己,我也想杀你你婆婆妈妈、假仁假义,我看了实在恶心得起鸡皮疙瘩。”
说完,阿捡扫了眼他胸口的血窟窿:“放心放心,没刺中心脏。我可没你那么莽撞,我确认好你死不会对我有影响,到时再来了结你。”
阿捡抬起手,随意指了指房梁上悬挂的红绸:“这里是我和沈惊鸿成亲的地方,你安心留在这儿。”
沈醉刚要说话,阿捡笑出一对梨涡,猝然抽手拔出刺穿沈醉的利剑!
剧痛之下,眼前的阿捡也成了影,喜服的红渐渐暗淡,脑中也仿佛有一块巨石,沉甸甸压下来,直至意识全无。
插在沙地上的香还剩小半截,约莫半盏茶的工夫。
嵬鹫抬眼看向阵法中央的沈醉,看不出所以然,心里更加忐忑他想的挺远,这位妖王陛下一旦有闪失,他说不清楚,王宫让他偿命,他死也就死,可蓄灵渠刚动工,他和沈醉都玩完,不知那些个工匠能不能按期建成蓄灵渠,要是建不成,不是害得域北妖族空欢喜一场还是没水么。
他越想越后悔,穿心赋又不是斗蛐蛐,他居然如此莽撞地答应沈醉了!
愁眉苦脸叹了口气,抬眼看向那炷香,风向在这一刻突然变作逆向,不及嵬鹫反应,眼前的香一斜,竟顺着风被吹倒了!
嵬鹫急忙扑上去捡,捡倒是捡起来了,香顶端攒出的一小截香灰散落,露出已经熄灭的焦黑香头。
嵬鹫瞪大眼睛张大嘴,这回没有补救办法了,灭了就是灭了,灭的一瞬穿心赋阵法即刻消失。他捏着灭掉的香,抬眼看向灵石矮墙里的沈醉,刚好看见沈醉慢慢睁开眼帘。
“啊!”嵬鹫惊叫一声,将提到嘴里的心咽回去。
沈醉抬起袖口,垂眼扫见自己身上所穿的白衣,好像很不能接受一般挑了挑眉。
嵬鹫:“嘿,凤凰,你咋样?”
沈醉抬头看他,顿了顿道:“很好。”
嵬鹫扔掉手中的香,朝沈醉走近:“进阵法之前你说要进幻境杀人,杀成了吗?”
“没杀成,”沈醉继续打量自己的白衣白袖口,“不过那人应该不会出来作乱了。”
嵬鹫盯着沈醉上上下下打量,觉得这人似乎有些不同,可究竟哪里不同,他又辨别不出,正琢磨,见那人伸出一对赤色羽翼,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飞了。
嵬鹫被这凤凰扬起的沙子糊了一脸,“呸呸”吐了两口沙,摇摇头,转头打算回去搬建蓄灵渠要用的怪石。
妖都王宫。
今晚月亮很圆。
鸣蛇仰头看着月亮,唇角止不住往上扬明日休沐,可以去生死城见城主了。
只是这次给城主朱十一带去个什么礼物好呢。
想着,鸣蛇从腰后掏出一本小册子,册子上楷书写着书名《女妖喜好图鉴》,他翻到上次读到的位置,继续一行行看下去。
胭脂水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