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儿非要强取豪夺(120)
另一个狱卒观察着不应声的沈惊鸿,道:“他不搭理咱们,别是死了吧?”
同伴伸手指了指沈惊鸿缓慢起伏的胸膛:“没死,两天不给他水,不信他不告诉咱们钱在哪儿!”
第八十四章 你放的下你意中人?
沈醉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对狱卒,左边矮个子小眼睛塌鼻梁,嘴有些歪,右边那个长了一脸坑坑洼洼的疤瘌。
他想记牢这两个人的长相。
神族死了灰飞烟灭,妖族死了回归成最初的一抹灵气。人不一样,天道最是偏爱人,人死了不论多么罪大恶极都能再入轮回,想找,总归是有办法。
心觉继续向前追溯,到了沈惊鸿少年时。
若是只有沈惊鸿一人,也不至于过活得如此艰难,只因沈惊鸿带着一只鸟妖,所以各种人都能欺负他。
酒肆的店小二让沈惊鸿帮着倒了两个月的泔水,说好了给一串铜板,最后只给了两枚,沈惊鸿与那店小二争吵,小二梗着脖子推了沈惊鸿一把:“我当初说的就是两枚铜板,你再胡搅蛮缠,当心我去庙里找大师,说你偷偷摸摸豢养妖怪,让大师收走你那妖怪!”
沈惊鸿养着他,不敢在一个地方逗留太久,几个月就要换个地方。
几个乡绅家的小姐凑在一起聊闲话时,话赶话提起了村子里新来的少年。
一名小姐捂嘴笑起来,指着自己的同伴:“我知道我知道,李家姑娘看他长得俊朗,想把他买回来当家奴,但给多少钱那人也不肯!”
其他女孩一起看向李家姑娘,姑娘丢了面子,冷哼一声,手中捧着的瓜子也不乐意嗑了,直接一甩手扔到地上:“给钱不要,他八成是个傻的。”
“那可不是,”有人搭话,“没听香阁的伙计说吗,沈惊鸿养了妖怪,你拿这事儿吓唬他,他一害怕,你让他干什么他都肯。”
这些十五六岁的女孩嘻嘻笑起来,转头又聊起了哪一家的胭脂红,哪一家的荷包香。
李家姑娘从桌上又攥起一把瓜子,目光沉沉地盯着亭外草地上长着的野花,过了一小会儿,她嘴唇一勾,起身走了。
她在村里屠户家里找到了沈惊鸿。
沈惊鸿不是本村的人,村子排外,体面的活儿轮不到他,他只能帮屠户打打下手,干一些屠户都嫌脏的活儿。
李家姑娘进院时,沈惊鸿刚徒手掏了猪内脏,她当即抄起手帕捂住口鼻,转头就要出去,大约是想起来自己是干什么的,远远站住脚,朝沈惊鸿喊:“你过来,给我磕一百个头。”
沈惊鸿放下手头的活儿,向她走过去:“为什么?”
“为什么?”李家姑娘拧起眉毛,拔高调门,“你那点事儿……不怕我叫捉妖师捉了你养的妖孽?”
沈惊鸿脸上露出无奈的神色,在臭气熏天的泥泞土地上跪下来,给少女磕头。
一百个头,其实用不上多久的工夫。
李家姑娘神色十分不满意:“原来这么快就能磕完啊。我改主意了,你给我磕一万个头。”
沈惊鸿跪直腰背,仰头看向对方:“贵人,我手上还有活儿没干完,明天,明早我去李宅门口给你磕行么?”
“那好,你要是敢不来,我就找和尚收了你养的那只妖!”
沈惊鸿垂下眼,走回案台前,继续掏猪内脏。老板看他溜出去,以为他偷懒,说扣他一上午工钱。
沈惊鸿望着老板,片刻后,堆上一脸笑意:“我下次不敢了,别扣我钱,我晚上多干两个时辰。”
沈惊鸿要赚工钱给一人一鸟买吃食。
他不能大骂一通换地方赚钱,民间饥荒,钱不好赚。小时候,人家看他是个小孩,可怜他给他吃的给他钱,可他现在有手有脚,乞讨已经行不通了,他需要这份活计。
第二天一早,沈惊鸿去了李宅门口磕头,被来串门的刘员外看到,带回家里,做了个家仆。
每天挑水劈柴,在厨房打下手,虽然杂活许多,但好在不是又脏又臭的地方了。
腾出来给沈惊鸿睡觉的柴房也算干净。
沈惊鸿在草垫上翻了个身,将自己蜷缩起来,手几乎抱在膝盖,眉头锁在眉心,睡得并不安稳。
柴房的小窗开着,外头柳絮飘荡,分明是盛夏,沈惊鸿却时不时地浑身打哆嗦。他前些日子总是咳嗽,没有跟人说,大约以为忍忍就能扛过去。
“吱呀”
门从外被推开,油光满面的肥硕男人将自己的脸挤进缝隙,门缝被挤开了些,男人并没将门大大方方拉开,只将身体横过来,小心翼翼挪进柴房,又回手放轻动作关上门。
这人手上端着一碗汤药,汤药上冒着热气,那热气随他滑稽地踮脚走路一颤一颤的。
沈惊鸿听到声响,一骨碌坐起来睁开眼睛,视线触及眼前的男人,刚要开口,那男人急忙在唇间比划了一声“嘘”。
“刘员外。”沈惊鸿开口,声音被风寒折腾得沙哑不已。
刘员外点点头,眯缝着眼睛,仿佛一听对方说话,就得了天大快意似的,抖着两边下颌上挂着的肥肉,将汤药放到一边,手伸向沈惊鸿的脸,半途中又缩回来:“风寒好些没有?”
沈醉冷冷注视着刘员外的脸,他已经知道这人存了什么心思。
沈惊鸿总是能招来这些下三滥的人,因为沈惊鸿好看,但好看得一点也不凌厉,对谁都笑。幼时乞讨,骨架长开了,可皮肉没跟上趟,不至于瘦到皮包骨,但一动就能看见皮下骨头的轮廓,好像谁都能轻易捏碎这少年。
沈惊鸿没喝完汤药,刘员外的手就已经摸上沈惊鸿的腿。
半碗汤药碗打翻在草垫上,沈惊鸿往后一退,瞪着眼睛望向刘员外。
“老爷真心喜欢你,”刘员外一边说一边往前凑,“这不比夫人白天让你干的那些累活好,老爷不会亏待你……”
刘员外一大把年纪,拖着大肚腩,扑来扑去,根本捉不住沈惊鸿,累了好歹,指着沈惊鸿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个叫花子拿乔什么?若不是你跟老爷我示好,我会对你动这种心思?”
少年夺门而逃,不忘一把抱起草垫上昏睡的赤鸟。
沈醉盯着少年怀里安睡的赤鸟,忽然恨极了自己。
他又聋又瞎,所以他通通不知道,他明明就在那里,他自诩感官敏锐,可他竟不知道!
画面一转,到了沈惊鸿更小的时候。
五六岁的模样,那是还没在乱葬岗捡到那颗鸟蛋的沈惊鸿。
被亲生父母卖作路费,村里饥荒最重,没有粮食,村子里的百姓互相变卖孩童烹饪作食。
那对夫妻明知自己的儿子会成为别人的口粮,可还是绑上了沈惊鸿,换了一串铜板。
所以沈惊鸿才会那样厌恶锁链,厌恶被捆起来。
可他做了什么?
他将世上待他最好的人,关在铁笼,锁在榻上,说着污言秽语侮辱他,在那人身上随意发泄。
九重天上云雾缭绕。
“这孽畜已经疯了!大家一起上……”
天兵举起宝剑,却被一刀砍下手掌。
沈惊鸿穿着一身破烂的喜袍,眼中哀伤浓得化不开。他举着滴血的刀,轻轻道:“他不是孽畜。他叫沈醉,是我徒弟,我夫君。”
沈醉看见了在九重天上,被天兵天将包围的自己。
沈惊鸿扔下刀,捡起一柄短剑,剑刃戳在他胸口不动,被他抬手一把握住,贯穿心脏。
沈惊鸿大睁着眼睛,没有泪水,只有嘴唇动了动沈醉从未在这男人脸上见过这样的表情,被酷吏剥皮剜伤时没有,被辱骂时没有,被砍头时都没有的,痛极。
尾指不受控地战栗起来,沈醉摸上自己的尾指,不知自己想干什么,“咔”一声,拇指生生压断了那根位置,浑身战栗也随之停下。
断指的痛减缓了心口的痛。
风撩开沈惊鸿的袖口,男人握在剑柄上的手指泛白,唯独尾指没有泛白,尾指断掉了,以折断的形状歪斜着。
沈惊鸿说的“没断过”,又是在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