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儿非要强取豪夺(129)
“阿捡!”沈惊鸿在身后唤他。
沈醉没回头,扬声吼道:“别过来!”
微微侧身,只得看见玄女衣摆,开口:“劳烦玄女婆婆,帮他处理一下伤口。”
“好。”南海玄女低低叹道。
玄女没有喝茶的习惯,沈醉采了几朵岛上不知名的野花,泡在温水里,端着杯子坐在凉亭里,小口啜饮。
他当然知道自己有问题,很早就知道,他认不出自己为沈惊鸿织出的那件白色羽氅,差点一把火烧掉它时,便知晓自己有哪里是坏了的。
他本以为能制住自己的心魂。
手指已不再是狰狞的兽爪,而是一只再正常不过的成年男子的手,指甲刻意修剪打磨过,圆润光滑。
可就是这只手,变作了利刃掏进沈惊鸿的血肉。
状况还没变得更糟糕,趁现在还可控。
既然不能还给沈惊鸿一个没有遗憾的过去,至少不要毁了那人的将来,哪怕失去将来的是自己。
他要接受,他早就不是沈醉了,他是一个来自五百年前的怨魂,满心愤恨,如今知道沈惊鸿从未害他,那人杀他也只是为救他,他心结解开,怨恨消散,他也是时候该离开,是时候该把沈惊鸿让给另一个自己。
琉璃茶杯被阳光一映,荡漾出五彩的斑斓,杯中水面轻摇,粉紫的花瓣也随之摆动。
他听见缓慢的脚步,侧头去看,南海玄女步步踩上凉亭台阶。
南海玄女看着他,又好像在他身上寻找着其他人的痕迹,那眼神太复杂,也并不关沈醉的事,他无意往深处窥探,只道:“玄女婆婆当初带了竺远来和一重天的和尚,在我面前布阵,要抹杀我这即将入魔的一半命魂。我现在制不住杀人的冲动,怕是不适合见外人,那阵法,玄女婆婆一个人能布吗?”
南海玄女:“如果你自愿,便不需要绕弯子用九重石将压制你灵力,再找灵力深厚之人催发法阵。只用你自己的灵力,再加上一把凤凰火就足以撑起整个阵法。”稍作停顿,她又道,“只是会很痛。”
沈醉笑了笑:“那我便放心了。”
“沈将军的伤口,老身处理好了,他很惦念你,你去见见他吧。”
“不了,”沈醉攥紧手中的茶杯,嗅着淡淡的花香,“夜长梦多,我不知自己能自控到几时……”
垂下眼帘,终是改口道:“也好。”
沈惊鸿坐在槐树底下。
桌上还摆着没收起来的药瓶和擦过血的纱布。
这男人表情恹恹的,不知所措,眉宇间还有一抹沉甸甸的忧虑,抬眼看见了走来的沈醉,忧虑消散大半,腾地站起身:“阿捡……”
男人胸前的抓伤隔着纱布渗出殷红,沈醉看着那片殷红,眸光黯淡:“你坐下,别扯到伤口。”
沈醉坐在沈惊鸿旁边,少顷,将酝酿好的话温声说出:“我现在与你说的话,你未必懂,但我不能等到你听得懂那时再与你说。”
沈惊鸿眼中浮起了困惑。
沈醉:“我生你的气。你那样骗我,我那样痛,我怎能不怨。可知道真相,我发现自己最怨恨的其实是你定下以命换命的打算。我把你捧在心尖儿,你眼里却没有你自己。沈惊鸿,你看见他人苦难,可怜他人苦难,可到了你自己,就怎么样都行?你真是我见过这世上最恶毒的人。”
沈惊鸿:“……恶毒?”
“你对别人都能善良,偏偏对自己最恶毒。”沈醉倾身,吻了吻这人的额头,“你可以不原谅他们,真的可以。”
沈惊鸿听得一知半解,对胸口的激荡情愫有些陌生。
仔细想了想,以为沈醉说的是他少时挨欺负、被克扣工钱的事情,于是故作爽朗地笑了笑:“没关系的,他们又没有真的叫来捉妖师……”哽咽突如其来,沈惊鸿吓了自己一跳,瘪了瘪嘴,咽回满嘴苦涩,“他们不坏,只是、只是踩了我一下……”
“每人踩一脚,就是千军万马。一个人被千军万马践踏,一定很痛。”沈醉道。
哽咽和苦涩咽回了肚中,视野却模糊了。
沈惊鸿立即别开头,抬起袖子蹭了蹭眼睛。
只要有一个人知道他痛,似乎就没那么痛了。
胸口的抓伤因为抽噎泛起刺痛,转而想到刚刚沈醉神志不清的骇人模样,沈惊鸿一把抓紧这人手臂:“你呢,刚刚到底怎么了?”
“已经没事了。”沈醉静静注视着他。
这人看他的眼神很是专注,沈惊鸿被瞧久了,浑身发酥,说不上怎样一种感受,他惴惴问道:“你……真的是阿捡?”
沈醉笑了:“怎么不叫哥哥?”
“你既是阿捡,我怎么能叫你哥哥呢!”
沈醉:“叫一声,我不告诉别人。”
压抑在心底的委屈得以释放,加上此刻少年心气,沈惊鸿不觉得那么不好意思,开口便唤:“哥哥。”
沈醉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发顶。
沈惊鸿看着他,莫名觉得这个人虽然在对他笑,但笑得并不开心。
第九十一章 融合之后会好么?
九重天,天河。
天河河水至纯至净,下界景象从水面看去一览无余。
竺远来所站之处正对南海仙岛,河面荡漾开一波波涟漪,涟漪恢复平静。
如镜的水中,沈醉坐于诡谲的阵法中央,南海玄女紧锁眉头正在一旁护阵。
成束的灵力从沈醉手掌流泻,徐徐被地上阵法吸收,那灵流须臾变作赤色,再一旋,蔓上蓝色。
竺远来注视着河面,眼珠滑到眼角,瞥了一眼河边某株平凡无奇的绿草,忽地开口:“你来做什么?”
那绿草晃了晃叶子,须臾,变回一个光溜溜的少年,赤着身点了点自己额头:“我真是不明白,我自认本相毫无特别之处,怎么总被你认出来。”
竺远来收回视线,似是觉得此举实在粗鄙,解下外袍扔过去。
昊小大接住对方扔来的外袍,被上面的佛香熏得打了两个喷嚏,随即扔到一边,蹲下在草地扒了扒,找到被他变小的衣裳,抖落开穿上。
“你来做什么。”竺远来又重复一遍。
昊小大一边系着腰带一边走近对方:“你看热闹,不许我看热闹,瞧不起小草?小心我到草木保护联盟状告你。”
竺远来没有接话。
昊小大探着脖子望了望天河水面,认出阵法里的沈醉,随即问道:“这是在干什么?”
“泯魂阵。”竺远来这才答道,“我教给了南海玄女,她布阵,沈醉自愿让阵法抹杀入魔的半数命魂,留下清醒未受侵染的另外半数命魂。”
“呵,那以后沈醉就没有发疯的危险了?主人知道肯定高兴,不过……”昊小大后仰头颅,仔仔细细打量眼前的竺远来,“你有这么好心?”
竺远来唇抿成一条线,再度沉默。
昊小大自讨了没趣,继续看着天河倒影出的画面,偶尔也向身旁的竺远来溜一眼,传说女娲造人,可这传说源自上古,已是不可考。人是不是女娲用泥巴甩出的他不知道,昊小大猜这个竺远来多半是泥巴做的,没有半点血肉之躯该有的七情六欲,脸上也没个生动的表情,看久了让他觉得乏味。
阵法繁复,一时半会应当完不了。
昊小大扫了竺远来一眼:“哎,之前……是你毒害那三千神族的吧?”
又没有得到回应。
昊小大兀自说下去:“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在九重天上地位高,来去自如,下毒方便,自然没人查到你头上。你以为杀了那三千神族就能阻止连山肃复活?”
竺远来表情毫无波澜,比这天河的水还静。
昊小大挑了挑眉:“你说说你,好好的神族不当,偏偏要给一个死了三千五百年的老秃驴当狗……”
不对劲儿的感觉倏地袭上心头,昊小大微微一皱眉,看向泯魂阵中如沙尘般越卷越浩大的灵流,那股预感噌地笼上来,昊小大看向竺远来,脱口而出:“你到底为何愿意帮沈醉毁掉那一半疯疯癫癫的命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