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儿非要强取豪夺(147)
第十六年,一向四季如春的平远山突降大雪,那是夜半,他觉都不睡,兴奋地将积雪堆成了十来个小雪人。
心满意足地回去睡觉,第二天太阳一出来,他走出房门,发现院子里的雪人都化成了水。
第七十年,他偶然间掏出沈醉送的那颗坑坑洼洼的石头,发现它竟然绽放出蓝色的微光,不知是不是天天把它和夜明珠放一起的缘故,至于夜明珠,就是沈醉从妖王冠冕上摘下来给他的那一颗,格外亮。
第七十一年,沈惊鸿在集市上买了一条活蹦乱跳的海鱼,还想再买些玉米回去种在地里。
与卖玉米的说明白意图,摊主掏出个小布袋,给他装了一小把老玉米粒,告诉他拿回去种。
沈惊鸿谢过摊主,准备回家,忽然听见身后有两个耳熟的声音。
“娘子,我是不是很没用啊,一连三年落第。”
“这才三年,有人读了十年都没考上呢。”
没作多想回过头,沈惊鸿见到了那两道声音的主人。
倏忽之间,整条吵吵闹闹的街似乎静谧下来,只剩下这对夫妻依偎在一处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话。
“可我想早点中第让你住大宅过好日子。”丈夫道。
“谁稀罕住大宅,”娘子嗔怪,“你要是不想读了跟我回山里打猎,一样是好日子……”
天有些冷,挽着丈夫手臂的小娘子穿着兽皮,侧着头望向她的丈夫,眉眼间尽是笑意。
沈惊鸿一时间没掐住手中布袋,玉米粒噼里啪啦洒了满地。
他身前这对夫妻停住说话,愣了愣,一齐蹲下来,帮他一粒粒捡苞谷种子。
他盯着那张和司再遇一模一样的脸,又看回司再遇身旁的年轻女子,她正埋着头,用肉乎乎的手灵活地捡着玉米粒。仿佛又是那个雨夜,这女孩在他家门口哭得很是野蛮,被他连哄带骗带回家里喝了姜汤。
不一会儿,捡好了,柳素问拎起小布袋贴心地扎紧袋口,朝他递过来:“下次记得封上袋口,别再洒了。”
沈惊鸿一时间没回过神。
那一双小鹿一样的圆眼睛友善地望着他,手拎着布袋往前递了递:“拿着呀。”
“谢谢。”沈惊鸿低低应了,伸手接过那袋苞谷种,另一只手里拎着的鱼在此时忽地挣了挣,溅到他脸颊一滴水,他看了看自己刚买的鱼,拎起它塞到柳素问手中:“给你。”
“啊?”柳素问脸上是不明所以的表情,大约是怕摔坏这条鱼,接住那鱼急急忙忙追问,“给我?”
沈惊鸿弯弯唇角,没再说话,转身走进熙熙攘攘的人群。
“奇怪啊,素昧平生为什么送我们一条鱼啊?”
“哎我知道了,我说怎么看他眼熟,上个月卖出那字画,是不是就是这个人少给我六个铜板?”
“不是不是,那人哪有这么俊俏!”
声音越来越远,渐渐听不清了。
沈惊鸿回了将军府,照着沈醉留下的烟花机关,又做出了好多个,隔三差五在附近村子里放烟花。
一大群孩子兴高采烈地围着他:“还没到正月,为什么放烟花呀?”
他摸了摸其中一个孩子的头:“想看就放,不用非得等到正月。”
他又做出了一个很像沈醉的傀儡。
之所以像,其实因为作了弊,傀儡不是用灵力塑成,而是他用雕刀一下下削出的轮廓,而后再输进灵力,这傀儡能做些简单的动作。
最后傀儡身上的灵力耗尽,沈惊鸿舍不得扔,索性将那木雕的人像摆在卧房。
平远山连月阴雨,沈惊鸿种的白菜被雨水泡坏,又没吃成,他有点低落,去城里的酒铺买了两坛南柯酒。
太久不喝,酒量退步,一坛下肚,便醉得脚步飘轻。
他扑过去,抱住与他等高的傀儡,冰凉的木头硌着他的骨头,意识到自己抱住的只是一块木头,醉意也随之消散。
“你再不回,我要生气了。”他说。
片刻后,又改口:“你要是今夜回来我就不生气。”
木雕自然不会回答,他再次改口:“只要你回,我就不生气。”
城里新开了戏楼,沈惊鸿一向喜欢看戏,便去凑热闹。
楼里座无虚席,幸亏他出门早,不然真抢不到前排正对着戏台的位置。
点了一壶茶和几块百花糕,一气儿坐到了午夜。
没想到和妖界一样,这处戏楼也撵走了半大孩子,像模像样地演起午夜场专属。
刚巧是那个女贼和捕快的故事,他和沈醉一起看过。
这个女贼比妖界那个还漂亮,一颦一笑很是勾人。
娇词浪曲一句句从红艳的嘴唇低低吟唱,台下观众均是目不转睛。
沈惊鸿忽觉鼻子酸,起先还以为是百花糕太香,直到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下来。
忍了许久,偏偏在这时候决堤。
他有些生气,气沈醉不早点回来。
不给他放烟花,不用翅膀给他遮雨,不帮他种白菜,不吃他种出来的土豆。
他挖出来的第一个土豆是在火上仔细烤熟的,剥了滚烫的薄皮,吹凉些,一口咬下去又绵又香。
那时他欣喜地转过身,想让沈醉也尝尝他种的土豆,回过头什么也没看见,才想起沈醉还没有回来。
他一下子明白了从前沈醉在南海仙岛上的心情,沈醉同他说过:“岛上那么美,我本是高兴的,只是一想到那个叫沈惊鸿的人看不到,就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土豆很好吃,他只是有一点点不高兴。
戏台上正演到女贼和捕快滚到榻上的部分,沈惊鸿再也抑制不住,坐在整个戏楼最显眼的席位,捂着脸嚎啕大哭。
伙计被他哭得没招,走过来好声好气劝他:“客官,我们这是午夜场,演的是艳情戏码,你能不能出去哭?”
沈惊鸿擦了擦脸,朝伙计道过歉,肿着眼睛走出戏楼。
余光闪过一抹火红的影子,他抬头去看,发现竟然是火麒麟。
火麒麟跑到他面前,乖顺地低下头,用鼻子蹭了蹭他的手掌。
“你怎么在这儿?”沈惊鸿温声道,“回妖界去吧,这是凡间,你乱跑再吓着人……”
话音止住,他看见火麒麟脖子上其实套了红色的缰绳,因为与火麒麟相同的颜色,没能第一时间注意到。
顺着那缰绳往后,没有看见牵住缰绳的人,再往后,看见一抹火红的衣摆,被风吹着摇曳起来。
心开始狂跳,沈惊鸿下意识退后一步,攥了攥拳,感受到指甲抠痛掌心,终于慢慢抬起头。
那人愣愣地盯着他,少顷开口:“他们说……你在凡间没回去,我就猜你在这里。”
那人像怕吓跑了他一样,声音小心翼翼。
沈惊鸿站着一动不动。
对方试探着朝他迈了一步,火麒麟在这一刻打了个响鼻,沈惊鸿猛地又退一步。
如果是幻觉,他也希望能在幻觉里多待一会儿。他侧过头,旁边依然是他每次进城都能路过的弥勒庙,庙里的大肚佛像和当初都城里那尊别无二样。
于是他彻底混淆,分不清幻觉现实,也分不清现在或者过去。
“你……是傀儡吗?”沈惊鸿逼迫自己发出声音。
“不是。”那人应道,“我叫沈醉,师父喜欢唤我阿捡。”
沈惊鸿不再后退,被对方抱了个满怀。
不再是冰冷冷的木雕,那股淡淡的梧桐花香钻入鼻腔,五感这才鲜明起来,他深深地嗅了一口,满心惶恐地抬手,揽在沈醉的后背上。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沈醉在他耳边道。
沈惊鸿想了想,说道:“这次就算了。”
抱到手臂发酸,他主动松开沈醉,把这人的手放在自己手中牵住,转过身往家的方向走:“家里……有中午剩下的两个土豆,你吃么。”
“吃。”沈醉点点头,转而又问,“有没有米,我煮粥给你喝。”
“有,”顿了顿,补充道,“还有三两肉,你做瘦肉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