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儿非要强取豪夺(84)
阿捡每说一句,那股怅然若失的遗憾就在沈醉心中重上三分。
就像起先阿捡让他看到二人之前的缱绻。
他失了算,遗憾也能要了命。
失控的感觉仿佛心头一捧温血被煮熟,麻痹感从指尖儿一寸寸蔓延上来。
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沈醉瞳孔倏地缩成竖线,试图夺回身体的控制权他拼尽全力攥起手指,手指并未攥成,陡然懈了力道,全然舒展开来。
妖都王宫响起来第一声晨鼓。
太阳从山顶后露出半颗脑袋,蒸干了天上所有的云团,一大清早,天便蓝得这般肆无忌惮。
三昧鸟打了个哈欠,抻了要多长有多长的懒腰,而后直接扒掉自己身上的侍卫服他到时间休沐了。
昨晚下过半宿雪,今早就犹如盛夏,以前妖都的四季似乎没换得这么勤。
事出反常必有妖!三昧鸟心想,可这里是妖界,是不是反常才算正常?
又打了一个哈欠,嘴刚闭上,忽然嗅到一股血腥味。
他猛然转过头,看见本该在寝殿里继续掉廉耻的妖王陛下从宫门大大方方走进来手中还拎着一整块鲜牛腿肉。
那股血腥味就是这块牛腿肉上散发出来的。
走到他面前,妖王陛下直接横手一递:“送去厨房让央姬炒,多放辣椒。”
三昧鸟拎过提溜着牛腿肉的线绳,打量了一眼鲜肉,又瞄向沈醉。
沈醉:“怎么了?”
沈醉身上穿了一件正得不能再正的红衣,这一类衣服太过扎眼。妖界又向来以玄色为尊,历届妖王朝服都是玄色,红色多为妖界歌姬舞姬推崇,惹得这颜色也带上几分其他意味,即便作为常服也不适合妖王来穿。正因如此,自从沈醉涅槃之后,好像再没穿过红衣。
三昧鸟收回视线:“很多年没看陛下穿这件。”
沈醉却蹙起眉头:“没人的时候别喊‘陛下’,听起来像在骂人。”
啊?
三昧鸟挠了挠头,拎着牛腿肉走向膳房。
王宫寝殿。
沈惊鸿翻了个身。
汗湿的布料牢牢地黏着后背,没由来地闷热,无论怎么翻身,离不开身下的兽皮,实在睡不安稳,他睁开眼。
铁笼外站着一个人。
背上的汗飕飕发凉,他揉了揉眼睛努力去看那人,那人从阴影中一步步走出来,站到他面前,露出一张风华无二的脸。
警觉一下子松懈下来,沈惊鸿仰头看着铁笼外的沈醉:“醒这么早?”
沈醉半蹲下来,以一种令人不大舒服的眼神寸寸由下至上扫视他,直至与他四目相对:“是王后醒的晚。”
“王后”二字从沈醉口中念出有一种说不出古怪。
因着这古怪感,沈惊鸿既没有觉得不好意思,也没有觉得这玩笑好笑。
正不知该如何接话,“吱丫”声缓缓响起,笼门打开,沈醉起身,迈进铁笼。
“笼子不错。”
说完,朝沈惊鸿伸出手。
那手是伸向沈惊鸿的脸颊,沈惊鸿不觉有异,没有躲开,却看见沈醉的手蓦地停住。
指尖只差分毫就碰到他的脸,距离太近,那一小片脸颊被扰得发痒。
沈醉眼中有什么东西掠过,没等沈惊鸿仔细看,这人已然变了神态,露出一副焦心神色,双手抓上他的肩,急匆匆问道:“我伤到你没有?”
沈惊鸿以为这小子问的是昨晚那么多次的胡来,故作一本正经道:“没伤到,但下次不准再这样了,我又不是不让你……做那事情。”
说到最后面几个字,险些被这些字烫了嘴。
“我问刚刚,”沈醉说完,视线顺下来检查他的手臂腿脚,“我对你做过过分的事没有?”
“昨晚还不够过分?”沈惊鸿想着逗他,发觉沈醉焦急得不对劲儿,也变得正色,“出什么事了?”
沈醉抬眼看着他,好一会儿,蓦地抱住他的肩,紧紧拥住他。
沈惊鸿一口气没喘顺,被勒得差点呛着:“到底怎么?”
“没事。”沈醉闷声答道,“我不会让人伤害你的。”
“你们……那个什么都不先关上门吗?”寝殿门口传来一道声音。
沈惊鸿这才留意到大门还敞着。
三昧鸟手上端着一只宽碗,走近了,沈惊鸿才看见那宽碗里装的是炒牛柳。
辣味扑鼻,刺得沈惊鸿鼻子发痒。
沈醉放开他,一只手还拢在他背上,转回身去看三昧鸟手中的碗:“这是什么东西?”
“你说想吃啊!”三昧鸟起了高调,“央姬刚做好的。你不是又失忆吧?”
沈醉站起来接过那只碗,看着里头的辣椒和牛柳肉皱了皱眉,又问:“现在什么时辰?”
“辰时。”三昧鸟道,“你回宫时晨鼓刚敲过。”
沈醉低头掐了掐鼻梁:“知道了,你出去吧。”
三昧鸟转身走向寝殿门口,走出两步又停住转回来,目光在沈惊鸿身上微顿,又落在沈醉身上:“你多少注意点。他无名无分,你这么留他一整晚,惹人说闲话。”
沈醉点了头。
结果三昧鸟刚出门不到一盏茶,又折回屋里。
这次几乎慌里慌张,礼也没行直接禀报:“出事了,主殿轮值的二十个侍卫全部中了瘴毒!”
“啪嚓”一声,沈醉手上的碗直接被他捏碎了。
辣椒和牛柳肉随着四分五裂的陶瓷一起洒在石砖上。
沈惊鸿忽然在这时想起嵬鹫说过的一句话瘴气便是凤凰入魔后所释,所以沈醉才生来便能吸纳净化瘴气。
二十个受瘴毒侵害的侍卫,只剩下最后一个。
沈醉抬起袖口拭去额头的汗,将手伸出袖口,抓住病榻上那侍卫的手。
中瘴毒的人数不多,不必放血,以相触的方式将对方身上的瘴毒吸纳到自己体内便可。
只是不论多少次,还是不能习惯瘴气入体的感受。
先是最先触及瘴气的手指如同浸入冰水,而后通体发冷,在几乎要打起寒颤时冷意倏然变作燥热,情绪也因此受了波及,额角隐隐跳痛,焦灼至极,变成一股咬牙切齿的怒火。
沈醉撤回手。
那侍卫泛灰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恢复如初,从挣扎着病榻上起身,颔首抱拳行礼:“……多谢陛下。”
沈醉:“你有没有看见那抹瘴气从何而来?”
侍卫面露难色,摇摇头,其他同伴你看我我看你,没人站出来答话。
“谁也没看见?”沈醉又问。
这时,一屋子人中间一名侍卫举起了手:“陛下,我看见了,但是没看清那人的脸……”
沈醉记得这说话的侍卫,是从无妄城跟他来妖都的,已经在他身边有五百年,叫昊小大。
沈醉:“说。”
昊小大:“我没看清那人的脸,只看见个男人一甩袖口,释出瘴气,那男人穿着红衣,很是特别……”
沈醉身上依然穿着自己平时从不会穿的红衣。
穿红衣,还在王宫中自由出入。
他沉声问道:“什么样的红衣?”
“和……陛下这件有点像……”昊小大此言一出口,其他侍卫脸上的神色起了变化,个个都是一副有话不敢说出来的模样。
昊小大见状,“噗通”一声跪在沈醉面前:“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人肯定不是陛下!”
说完,他扭头厉声呵斥同伴:“你们不要听信谣言,若真是陛下释出瘴气毒害我们,他又何必救我们?再说,那个嵬鹫不是说凤凰入魔才会释放瘴气么?陛下哪有入魔的样子?”
沈醉闭了闭眼,眼睑涩痛不已昊小大很可能说的没错。
释放瘴气的就是他本人。
他和那个阿捡记忆不共享。
他不知道阿捡占据这具身体的一个时辰里做了什么。
他不愿这样去揣测自己,可他没有经历过阿捡经历过的一切,不了解他,也无法站在阿捡的立场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