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76)
扶桑想说喝酒伤身,但忍住了,笑着问:“第二件呢?”
“第二件,得等我的腿好了才能做,先不告诉你。”澹台折玉转而问,“你呢?有没有想做的事?”
“我只想做一件事,”扶桑毫不犹豫道,“就是治好你的腿。”
澹台折玉莞尔笑道:“刚才还说没有正经事可做,这难道不是正经事吗?”
扶桑笑着“嗯”了一声,蓦然想起昨日的约定,道:“等你的腿好了,别忘了教我练武。”
澹台折玉道:“放心罢,忘不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闲话,直到天光渐明,该起床了,扶桑却打起呵欠,想睡回笼觉了。
澹台折玉帮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道:“睡罢。以后的日子,我们要随心所欲地活,想睡多久就睡多久,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好。”扶桑闭上眼,微微扬起唇角,“随心所欲地活。”
……
随更吃完早饭,在地字六号房门口踅了两圈,一直没听见屋里有动静,不免有些担心。
这两位客官,一个身有残疾,另一个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与待宰的羔羊无异,太容易成为那些以谋财害命为生的歹徒的目标了,客栈里杀人越货的事他不是没见过。
第三回过来察看时,随更终于忍不住敲了敲门,扬声道:“客官,你们醒了么?”
紧接着,他便听见了辘辘的车轮声,很快,房门打开,随更垂眸看了看坐在轮椅上的澹台折玉,又抬眼往里瞧,看到了床上还在睡着的人,没看到脸,只看到了露在被子外面的一头乌发。
随更心头一惊。
这兄妹二人昨晚竟睡在一张床上!
即使是兄妹,也要恪守男女之防,断然没有同床共枕的道理。
难道……他们不是亲兄妹?柳公子并非柳姑娘的亲哥哥,而是情哥哥?
澹台折玉注意到了随更的惊诧之色,他没说什么,而是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随更会意,双手抓住轮椅两侧的扶手,直接连人带椅抬了起来,越过门槛,放在地上。
随更轻轻关上门,这才关切道:“柳姑娘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怎么睡到现在还不起?”
“没有,”澹台折玉道,“他只是能睡而已。”
随更愣了一瞬,尴尬笑道:“那、那蛮好的。”
澹台折玉让随更带他去了趟茅房,出来后,两个人在客堂找了张空桌坐下,边喝茶边聊天。
澹台折玉道:“其实,扶桑不是我的妹妹,而是我的弟弟。”
随更张口结舌:“啊?”
澹台折玉编了套合理的说辞,恢复了扶桑的男儿身,刚说完,扶桑出来找他,走到桌旁坐下,眉眼弯弯地看着随更,软软糯糯地唤了声“小五哥”。
随更:“……”
他虽没见过“柳姑娘”的真容,但这声音的的确确是“柳姑娘”的声音。
他想的果然没错,“柳姑娘”的确长得极美,美得足以让人忽略他的性别。
见他呆呆地看着自己,扶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小五哥,你怎么了?”
随更移开目光,面红耳赤道:“没、没事。”
澹台折玉道:“我刚跟小五说了你男扮女装的事。”
扶桑:“……”
谎话说得太多,他倏然竟有些恍惚,险些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男扮女装还是女扮男装,就像他无法确定自己到底是男是女。
他不知道澹台折玉是怎么跟随更说的,便含糊其辞道:“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才会乔装改扮,还请小五哥见谅。”
“姑娘……不不,公子言重了。”随更还有些转不过弯来,“我明白的。”
“你别姑娘公子的叫了,”扶桑道,“直接叫我扶桑便好。”
随更嘴上说好,但暂时还叫不出口。
澹台折玉唤来小二点了几个菜,让随更一起吃,随更说他吃过了,想出去转转。
等随更走了,扶桑问:“你怎么跟他说的?”
澹台折玉道:“我说我们正在被仇家追杀,先前男扮女装是为了掩人耳目,现在恢复男装是为了虚实变换混淆视听。”
扶桑对他信口雌黄的本领委实心悦诚服,喝了两口茶才明白“虚实变换”的意思,小声道:“那我过几天是不是还要再换回女装?”
澹台折玉道:“你忘了我还欠你一幅画吗?”
扶桑当然没忘,他只是以为离开江府后澹台折玉就不打算给他画了,便没好意思再提。
澹台折玉看透他心中所想,郑重其事道:“言必信,行必果。答应你的每件事我都记在心上,也一定会做到。等到了嘉虞城,你换上那条红裙子,我为你作画。”
扶桑感动得都有点想哭了,他努力忍住,笑着点点头:“好。”
扶桑猝然意识到,早上那番“有感而发”,实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他这几天收获的幸福和快乐多到快将他淹没了。
他希望时间过得越慢越好,这段他和澹台折玉相依为命的日子,将会和小时候那个夏天一起,烙印在他的心底,成为幸福的源泉——那个夏天支撑了他十年,而这个冬天,将支撑他度过下个十年,如果他能活那么久的话。
“哥哥。”
“嗯?”
“早上我刚睡醒,脑子稀里糊涂的,说过什么我都记不清了,你也忘了罢。”
澹台折玉不清楚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也没多问,只是点头说好。
吃过早饭,澹台折玉问:“想不想出去逛逛?”
扶桑睡得浑身酸软,确实想出去走走,又担心外头人多,冲撞了澹台折玉,稍作踟蹰,道:“咱们别走远,在客栈附近逛逛就行了。”
澹台折玉自然没有异议。
扶桑回房,背上书袋,拿上那两把匕首,折回客堂,递给澹台折玉一把,而后便推着轮椅出了客栈。
不知是不是扶桑心情太好的缘故,觉得今日的阳光比昨日还要明媚,风里都是暖意。
房顶上残余的积雪被晒化了,街道两侧的屋檐滴滴答答,溅起点点水花。
兴许百姓们都去城西逛庙会了,街上的行人并不如扶桑以为的那么多,甚至稍显冷清。
这样正好,他可以推着澹台折玉走远一点。
行至一处拐角,扶桑听到乐声缭绕,便循声转了方向,边走边道:“昨晚临睡前我就隐约听到有丝竹之音,你听到了吗?”
“嗯。”澹台折玉视力不及扶桑,耳力却比扶桑好,他不仅听到了琴瑟和鸣,还听到欢声笑语,不难猜到那些嘈杂之声来自何处。
澹台折玉不想让扶桑过去,可又不知该怎么说,迟疑间,他们从一座两层小楼前面路过,一只瓷瓶倏地从二楼窗口飞出来,在离他们半丈远的地方摔得粉碎,澹台折玉抬手遮挡,以免碎屑溅到他脸上。
扶桑吓了一跳,两步来到澹台折玉身前,紧张地问:“你没事罢?”
澹台折玉摇了摇头:“没事。”
扶桑赶紧拉着轮椅往后退,没退多远,只见从小楼里呼啦啦涌出五六个红男绿女,其中两个年轻男子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动手动脚,其他人拉的拉劝的劝,嘁嘁喳喳也听不清他们在吵些什么,场面好不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