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195)
就这样枯躺了不知多久,扶桑听见了何孝昌和何士隆的说话声,他们看完热闹回来了。
扶桑没有出去,等到外头安静下来,他才披衣下床,蹑手蹑脚地来到隔壁,发现房中无人,薛隐还没回来。
扶桑在床边坐了许久,后来干脆上床躺着,在胡思乱想中渐渐睡去。
再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薛隐依旧没有回来。
如果昨晚没有亲眼见他晕倒在地,扶桑一点都不会担心,可现在他生着病,又是单枪匹马,连个施以援手的人都没有,扶桑怎么能放心,毕竟他和腹中胎儿的未来全都系于薛隐一身。
洗漱完,从屋里出来,晨雾缭绕,依稀能闻见焚烧过后的气息,应当是从摘星楼那边飘过来的。
见他从楼上下来,安红豆开始往堂屋端早饭,她问起薛隐,扶桑只能含糊道:“他走了。”
“走了?去哪里了?”
“他没说,我也不清楚。”
安红豆还想再问,何有光扯了扯她的袖子,又对她使了眼色,安红豆便识趣地住了嘴。
吃饭时,何孝昌和何士隆兴致勃勃地谈论起摘星楼失火的事,扶桑静静听着,一个字都不多说。
饭后,大家各忙各的,日子依然照旧。
怀孕头三个月不能操劳,陈秀秀不再忙前头的事,就在老太太屋里待着养胎,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干,她和老太太并肩坐在被窝里,给三个小的缝制冬衣。
扶桑抱着英英,听着陈秀秀和老太太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本该觉得岁月静好,可一颗心总是飘飘忽忽地不踏实。
就这样捱到了晌午,又从晌午捱到晚上,薛隐始终没有出现,好在也没人来何家找麻烦,这一天过得平平淡淡,扶桑只希望往后的每一天都如今天这般,任何坏事都不要发生。
忧心忡忡地等了一天,两天,三天……第三天夜里,扶桑刚睡下没多久,忽然听见一声不轻不重的敲门声,他疑心是风吹的,等敲门声再次响起,他才紧张地问:“谁?”
“是我。”
不甚清晰的男声透门而入,扶桑微微一怔,慌忙下床,光着脚奔到门口,抽掉门闩,拉开门,一道挺拔的身影随即映入眼帘,夜色朦胧,他看不清对方的脸,但他知道这就是他等的人,他压低嗓音,欣喜道:“薛大哥,你终于回来了。”
薛隐一如既往地沉静:“进去说。”
他举步入内,扶桑将门合拢,迫不及待地问:“这三天你去哪儿了?”
还没来得及点灯,薛隐低沉喑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我去了碎夜城,伺机杀了朱靖宴。”
其实扶桑已经猜到了,以薛隐雷厉风行的作风,当然是刻不容缓,不管不顾。
“你的身体怎么样?”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对面,扶桑嗅着薛隐身上风尘仆仆的气息,关切地问,“烧退了吗?”
薛隐不习惯他人的关心,敷衍地“嗯”了一声,紧接着道:“我已经铲除一切后患,保证何家不受影响,你可以放心地离开了。”
沉默片霎,扶桑道:“我不信。”
他边说边朝薛隐伸出一只手,手腕即刻被抓住,薛隐用一种近乎质问的口吻道:“你干什么?”
扶桑感受着他灼热的掌心,笃定道:“你骗我,你明明还在发烧。”
薛隐登时松开手,顾左右而言他:“你打算何时动身?”
扶桑不假思索道:“你的烧何时退了,我们就何时动身。若是你在路上再烧晕一次,我一个人可拿你没办法。”
薛隐不善争辩,只好服从:“好。”
他的驯顺让扶桑十分满意,话音不由温柔了几分,含着些微哄劝的意味:“上次给你抓的药才吃了一副,明天接着吃,别浪费了。”
薛隐感到不自在,和扶桑的相处总是让他有种无所适从的拘束感,并且伴随着一股想要从他跟前逃开的冲动。
“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薛隐说着就要从他身旁越过去,扶桑张开双臂拦住他,不容拒绝道:“你哪里都不许去,就睡在这里,我去隔壁睡。”
薛隐顿住脚步,垂眸盯着扶桑,他的双眼在黑暗中微微发亮,像夜空中的星。薛隐的心脏无端重重跳了两下,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一声嘶哑的“好”。
扶桑是光着脚来开门的,他先去床边穿好鞋,摸黑拿上几件明早要穿的衣裳,连同玄冥一起抱着出去,关门前笑着道了声“晚安”。
何孟春和何仲春这几天都睡在楼下,隔壁屋空着,屋里冷飕飕的,因为没点炭盆。扶桑打着哆嗦钻进被窝里,裹紧被子,不多时就将被窝暖热了。
悬了几天的心终于放下,扶桑听着玄冥的呼噜声,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第173章
薛隐身体底子好, 只要好好休息,不过两三天就痊愈了。
扶桑却不急着走,虽然薛隐说他已铲除所有后患, 但扶桑仍旧不能彻底安心, 他要再等等,直等到八月底, 风平浪静, 无事发生,扶桑总算释然,决定动身。
薛隐早已规划好行程,因扶桑有孕在身,禁不得颠簸, 他们先走水路,以洮水为起点, 在启国境内的几条大江大河之间辗转,待到水路走不通了再转陆路。
九月初二, 黄道吉日, 宜远行。
为免引人耳目,扶桑没让何家人送他, 他们在家中告别。相识不过半月,扶桑和其他人感情不深,最不舍的还是何有光和安红豆,何有光和安红豆自然也舍不得他,安红豆紧紧拉着他的手,泪眼朦胧道:“如果以后有机会再来嵴州, 一定要来家里看看。”
话虽如此说,可彼此心里都清楚, 扶桑不可能再回到这里,他们这辈子不可能再见了。扶桑忍着泪意,含笑点头:“我会的,你和有光叔务必要保重身体。”
何有光道:“等在那边安定下来,一定要来封信,让我们知道你一切安好。”
扶桑再次点头:“我会的。”
离别的话语不外乎那些,说完了也就该走了。
扶桑依依不舍地抱了抱何孟春、何仲春还有英英,最后抱起玄冥,把它塞进书袋里背着,省得它乱跑。
一家老小送扶桑和薛隐来到街上,安红豆帮扶桑戴上帷帽,遮住他那张过于惹人注目的脸,又切切叮咛几句,而后站在街边目送他们离去。
扶桑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回头,不要回头,他怕自己一回头就会哭出来,他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随随便便掉眼泪。
走到洮水边时,一轮红日才从天边升起来,河面上烟笼雾绕,连对岸的景色都看不清。
这些日子扶桑足不出户,未曾见过摘星楼烧毁后的样子,只是听何家兄弟说,摘星楼烧成了一堆废墟,被困在楼里的那些女子大都趁乱遁逃,自寻生路去了。
在渡口附近的食铺里买了些干粮和熟食,又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船来了,是一艘从碎夜城驶来的双层楼船,上下各有六间舱房,所幸还有一间空着,否则他们就要去底舱和一群陌生人挤通铺了。
舱房逼仄,只摆得下一张小床,一个人睡尚显不足,是绝挤不下两个人的。扶桑正发愁该怎么办,便听薛隐道:“你睡这里,我去下面睡通铺。”
扶桑心里过意不去,可转念一想,人在旅途,不可能事事舒心,凑合将就都是在所难免的。稍作思索,他低声道:“底舱人多口杂,肯定睡不好,白天你就到我这里来补觉,我保准不影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