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179)
扶桑怔怔地看着他,有很多话想说,却又说不出口。
柳翠微对他说过,朝三暮四、见异思迁是男人的本性,他爹也在信中劝诫他,人心易变,情爱难守,白头到老是可遇不可求的事。可是,澹台云深和阿勒循的故事又让他知道,至死不渝的爱情也是确切存在的,不止话本中才有。
扶桑扪心自问,至死不渝就一定是好的吗?相爱的两个人,一个人死了,另一个人岂不是要一直活在痛苦之中?
他一点都不想让澹台折玉这样,如果他死了,他希望澹台折玉能够尽快爱上别人,继续幸福快乐地活下去。
扶桑的神情有些复杂,澹台折玉罕见地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但他不想问,也不想再继续那个沉重的话题,默默拉着扶桑往上走。
到了屋里,看见放在桌上的铜瓿,澹台折玉道:“对了,你师父在信里说了什么?”
扶桑不想让他知道,却也不想蒙骗他,纠结片晌,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爹娘安排我假死的事你是知道的,三皇子对我……你也知道。三皇子从西笛回到京城后,听说了我的死讯,转头就挖了我的坟,发现坟里连口棺材都没有,便料定我还活着,他千方百计地打听我的下落,太医院里的人被他问了个遍。我师父让我别再给他写信,他会每隔三个月往碎夜城寄一次松节油。”
澹台折玉冷笑一声:“没想到三皇弟对你还真是一往情深。”
扶桑已经很久没见过澹台折玉发怒的样子,上一次还是出宫那天,他嘶吼着让他滚,但其实是为了他好。
见惯了他温柔和煦的模样,乍然看到他脸上的冷厉,扶桑本能地有些怕,他坐到澹台折玉蹆上,搂住他的脖子,柔声劝慰:“你别生气呀。别说他查不到,就算他查到了又能怎么样呢?难道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抓我吗?他没这么大的本事,我也不值得他费这么大功夫。”
澹台折玉还是冷着脸,扶桑笑道:“而且我还有你,我的夫君会保护我,我什么都不怕。”
澹台折玉终于露出一点笑意,他搂着扶桑的腰,沉声道:“你是我的,我不允许任何人觊觎你。”
扶桑低头靠在他肩上,柔顺道:“嗯,我是你的,永远都是。”
玄冥从外面进来,在扶桑的腿下蹭来蹭去,扶桑问:“还给玄冥洗澡吗?它已经在水潭里游过泳了。”
“它只是在水里泡了一下而已,”澹台折玉道,“还是得好好洗洗。”
“要是刚洗完它又跑了怎么办?”扶桑道,“岂不是白洗了?”
“那就等它回来再洗一遍,”澹台折玉轻笑道,“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
时间轻易被消磨,又到了吃饭时间。
何有光和安红豆送饭上来时,扶桑让何有光备好热水,等吃完饭他带玄冥下去洗澡。
饭后,扶桑收拾好餐具,叫上玄冥和他一起下去,澹台折玉不想自己待着,也要跟着。
他们用洗衣裳的大木盆给玄冥洗澡,毛被打湿以后,玄冥并未显瘦,正如澹台折玉所说,它是变强壮了。
玄冥长这么大就正经洗过一次澡,它不喜欢水,总想跑,扶桑把它摁在水盆里,它挣不脱,气急败坏地咬了扶桑一口,但没用力,只是想吓吓他,却把旁边的澹台折玉吓了一跳,澹台折玉赶紧揪住玄冥的后颈,他知道那里是狸奴的要害,玄冥果然配合了很多。
用香胰搓洗了两遍,将泡沫冲干净,从水里捞出来,换了三块布也没把它擦干,没办法,它的毛实在太浓密了。
扶桑抱着玄冥回后殿,因为后殿的光照更强烈。
下了廊桥,澹台折玉道:“你先回屋换身衣裳,我陪玄冥晒太阳。”
扶桑的两只袖子和前襟都湿了,他放下玄冥,玄冥也不跑,蹲在地上舔毛。又把腰上挂的香包接下来,递给澹台折玉,道:“你用这个逗引它,让它待在太阳地里。”
玄冥从小就对香包或者玉佩下面坠的流苏特别感兴趣,用这个逗它,它能蹦蹦跳跳地玩很久,直到力气耗尽为止。
扶桑回屋换了身衣裳,刚把腰带系好,突然听到两声有些熟悉的“噫噫”之声,他很快意识到这是金线狨的叫声,那只名叫十五的小猴子又来招惹玄冥了!
“玄冥!”
“玄冥!”
屋里屋外,扶桑和澹台折玉异口同声。
扶桑从正门跑出去,却见澹台折玉跑进了穿堂,他急忙追上去,刚跑到无尽亭,就看见玄冥往山崖上窜去。
无尽亭后面的山崖近乎垂直,约有五六丈高,对他和澹台折玉来说是无法翻越的天然屏障,但对一只矫健的狸奴来说,想要爬上去简直轻而易举,崖壁上生长的那些花草和藤蔓全都是它的帮手。
就在玄冥迅速地向上攀爬时,惊人的一幕发生了——崖壁上缓缓打开了一道石门!
澹台折玉正好站在门口,被这意想不到的变故吓得后退了两步。
扶桑来到他身边,也顾不上玄冥了,只是一脸惊讶地看着那道突然出现的门,讷讷道:“这……这是什么?”
“应该是密室的入口。”澹台折玉镇定道,“你站在这里不要动,我先过去看看。”
扶桑抓住澹台折玉的手:“我和你一起去。”
两个人携手走到门口,澹台折玉抬手拨开垂下来的那些藤蔓,看到一条黑洞洞的、仅容一人通行的狭窄通道,光照不进去,他们自然也看不到里面。
“殿下,这会不会就是……阿勒循的坟墓?”因为上午才谈论过,所以扶桑自然而然地就联想到这个。
“很有可能。”澹台折玉道,“想不想进去看看?”
“想。”既然这扇门在机缘巧合之下向他们敞开了,如果不进去一探究竟,他们定会一直惦记着,还不如早看早安心。
他们回屋拿上了烛台和火折子,以防万一,澹台折玉还带上了那把玄铁剑。
回到石门门口,澹台折玉用火折子点亮蜡烛,道:“跟紧我。”
扶桑点点头:“好。”
澹台折玉走在前面,扶桑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没走多远,澹台折玉看到两侧石壁上各嵌着一盏青铜烛台,烛台上还有未燃尽的半截蜡烛,他用手中的蜡烛去引燃,大概是烛芯受潮的缘故,好不容易才燃起来。
光亮冲淡了黑暗,狭窄的通道豁然开朗,他们进入了一个开阔的空间,但光还不够亮,澹台折玉沿着墙壁往前走,又相继点亮了十几盏烛台,终于将这个地方照得清清楚楚。
扶桑猜得没错,这里的确是一座坟墓,除了正中间摆着的一口石棺,别无他物。
石棺的棺盖半开半合,并未封死。
扶桑抱着澹台折玉的一条胳膊,紧紧地挨着他,两只眼睛左顾右盼,生怕有什么东西从昏暗中突然冲过来。
澹台折玉感觉到扶桑在瑟瑟发抖,轻声安慰:“别怕,这里什么都没有。要过去看看吗?”
扶桑依然很怕,但来都来了,不过去看一眼总觉得不甘心,于是声如蚊蚋地应了声“好”。
澹台折玉放下剑,一手举着烛台,一手揽着扶桑,向着石棺靠近,扶桑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等澹台折玉停下脚步,他才鼓起勇气眯开一条缝,只看见一个被烛光照亮的头颅,立刻又把眼闭上,颤声道:“我们出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