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152)
何有光将浴桶移回原位,把那块圆形木板重新嵌进桶底,露出一圈白布边,他告诉扶桑,扯布边就能把板子抠出来。
两个人从侧门出去,何有光在后面小声嘀咕了一句:“二公子又是从何得知的呢?”
扶桑听见了,以为他在问自己,便拉着何有光去了无尽亭,将原委细说了一遍,何有光听罢,叹息道:“那个卖房子的男人我认得,他叫林庆吉,前年我儿子成亲,还请他去喝过喜酒。他的曾祖父林孟春,便是建造这座无名殿的梓人,在嵴州也曾是响当当的人物,辛苦挣下偌大一份家业,没成想不过三代就败得精光。”
显而易见,何家和林家是有些渊源的,扶桑心念一转,慢条斯理道:“有光叔,我听君二公子说过,这百年间,一直是你们何家人守护着行宫,最开始是你的祖父祖母,接着是你的爹娘,再接着就是你和红豆婶。你有没有听你的祖父母或者爹娘提起过澹台云深这个人?”
顿了顿,扶桑紧接着道:“今儿个是五月初一,再过几日便是端午。澹台云深也算是殿下的先祖,殿下想趁着端午祭一祭他,可我们对他的了解实在太少了,你若是知道些什么,能不能跟我们说一说?”
何有光未及接话,澹台折玉端着茶盘朝这边走来,他在扶桑身边落座,先给何有光倒了杯茶,和声道:“有光叔,我对这座行宫原来的主人充满好奇,不管你知道什么,都只管说给我听。”
“有光叔”三个字从澹台折玉嘴里说出来,将何有光骇得不轻,几欲起身下跪,可一对上澹台折玉沉静如水的目光,何有光动也不敢动,唯恐唐突了他。
何有光生受了这声“有光叔”,稍稍平定心绪,才缓缓开口:“或许是长年住在山里的缘故,我们家的人都很长寿,我祖父活到了九十七岁,他去世那年我已经十几岁了,我确实听他讲过许多年轻时的事。”
“我的祖父……其实是东笛人,他原本是东笛王子阿勒循身边的仆人,差不多是和阿勒循一起长大的。阿勒循是东笛王的第七子,有‘东笛第一美人’之称,和他的美名一起远扬的,还有他恶毒的心肠,人人都说他嗜血好杀,罪孽滔天,是披着画皮的魔鬼,然而我祖父却说,阿勒循是他见过的最可怜的人,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发泄他对这个世界的怨恨,至于阿勒循有何可怜之处,我祖父却绝口不提。”
“好像是阿勒循二十岁那年,战无不胜的他打了人生中第一场败仗,而且败得彻底,打败他的人正是澹台云深,他沦为了澹台云深的阶下囚。那之后不久,澹台云深派人去东笛打探阿勒循的身世,我的祖父被抓起来拷问,为了活命,他把他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去。又过了没多久,便传来了阿勒循的死讯。”
“大概是阿勒循死后的第五年,我祖父第一次见到了澹台云深。当时我祖父贫病交加,若非澹台云深出手相助,我祖父早就病死了。澹台云深把我祖父从东笛王城带到了嵴州,为他换姓更名,让他重新做人,从此我祖父就成了澹台云深身边唯一的仆人。”
“在这座无名殿建成之后,住在这里的只有三个人,一个是澹台云深,另外两个就是我的祖父祖母,他们俩一起照顾澹台云深的衣食起居,直到有一年,澹台云深忽然销声匿迹,不知所踪。我祖父就守着这座宫殿,等着澹台云深回来,他等了六十几年,至死也没等到……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
六十几年的漫长等待,只是听着就教人倍感心酸。
扶桑眼眶微热,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澹台折玉不似他这般多愁善感,平静道:“多谢有光叔告知。等到端午那日,还请有光叔按照此地风俗准备供桌,摆在后殿的院子里即可。”
何有光一口应下,然后起身告退,扫院子去了。
听了何有光的讲述,故事变得愈发丰满了,但扶桑最想知道的几个问题依旧没有得到答案——阿勒循的悲惨身世究竟是什么?阿勒循临死前到底对澹台云深说了什么?澹台云深最后去了哪里?
就像看了一本没有结局的话本,有种抓心挠肝的感觉。
澹台折玉握住扶桑的手:“在想什么?”
扶桑偏头看着他:“你说澹台云深有没有可能还活着?”
澹台折玉道:“他若是还活着,今年就一百二十多岁了,你觉得可能吗?”
扶桑摇了摇头:“不可能。”
“别想了,”澹台折玉拉着他站起来,“陪我下楼梯去。”
澹台折玉上下楼梯有些困难,因为他的膝盖不能自如地弯曲,所以才要多加练习,他现在有种急于求成的心态。
澹台折玉自己扶着栏杆慢慢地往下走,他不让扶桑扶,扶桑就在旁边数数:“一,二,三……”
走下廊桥时,扶桑刚好数到二百。
扶桑带着澹台折玉去看了水车,又在前院坐着休息了半晌,再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走上去。
走到最后,澹台折玉双蹆发软,止不住地想往下跪,但他咬牙坚持住了,没让扶桑看到他无能的样子。
回到屋里,扶桑让澹台折玉躺在书房那张罗汉床上,他帮澹台折玉按摩双蹆。
刚按完了一条腿,何有光前来禀报:“殿下,君二公子来了,此刻正在前殿。”
扶桑诧异道:“不是才刚回去么,怎么这么快又来了?”
说着说着,他心里倏地打了个突,该不会是京城那边传来了什么消息罢?
第137章
扶桑站在桥头迎接君如月, 隔着半座廊桥,他一脸灿烂地朝君如月挥手,等君如月一阵风似的来到跟前, 他小声问:“月哥哥, 你才走没两天,这么快又过来, 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君如月看着他, 笑着道:“进去再说。”
扶桑只好惴惴不安地跟着他进了屋,暗自祈祷千万不要是什么坏事。
进了屋,君如月向端坐在罗汉床上的澹台折玉行礼:“参见殿下。”
澹台折玉开门见山地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君如月道:“前日我刚回到家,我娘就给我张罗了一门亲事,非要带着我去女方家里相看, 我若不依,她就让我爹卸了我的职, 再把我撵到乡下的庄子去屯田,眼不见心不烦。恰在昨日从京城来了一封信, 我就借着送信的由头跑出来了。”
澹台折玉问:“谁来的信?”
君如月从怀中取出信封, 转而看向扶桑:“这封信是给扶桑的。”
扶桑正自忧心,闻言一怔:“……给、给我的?”
“没错。”君如月把信递给他, “信封上写的名字是柳棠时,我问了都云谏,才知道柳棠时是你哥哥,你是代替他流放到这里来的,那么这封信自当是写给你的。”
扶桑看着信封上“柳棠时亲启”这几个字,险些喜极而泣:“确实是我爹的字迹。”
扶桑拿着信从侧门跑出去, 来到无尽亭下,双手颤颤地撕开信封, 抽出信笺,小心展开,“扶桑吾儿”这四个字刚映入眼帘,眼泪就已夺眶而出。
唯恐泪水将信打湿,扶桑急忙以袖拭泪,而后细细端详——
扶桑吾儿,当你收到这封信时,想必已经平安抵达碎夜城。事到如今,我和你娘别无所求,唯愿你平安康健。
棠时将他在嘉虞城与你重逢的事悉数告知我了,想必你也知晓了我和你娘安排你假死之事。虽然这与我和你娘原本的筹划大相径庭,但好在结果尚可,你和棠时都成功逃出了京城。我原想着,太子在流放之路上必定会遭遇一轮接一轮的刺杀,待随行的禁军兵力大损之后,我再派人救你出来,可棠时说,你已决意追随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