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207)
心口滚烫,眼眶发酸,他强忍着落泪的冲动,动手脫衣。
拖着个大肚子,无论做什么都艰难,浴桶险些盛不下他,坐进去后热水漫溢出去,流了满地。
扶桑着重洗了头,身上简单搓一搓,便小心翼翼地出了浴桶,因为弯不下腰,所以只把上半身擦干,然后笨手笨脚地穿好里衣,披上外袍,坐在床边细致地擦头发。
头发又长又密,擦到手都酸了也只是半干,还得晾一晾才能睡。瞥见挂在龙门架上的书袋,扶桑挪到床尾,欠身取下书袋,从中掏出一本书,正是那本《一楝风》——原本已在那次沉船事故中泡坏了,扶桑凭着记忆重新誊写了一本。
翻到扉页,一行小字映入眼帘:壬戌七夕,赠吾妻扶桑。
扶桑轻抚着这几个字,美好的记忆在脑海中涌现。他莞尔一笑,自言自语:“玉郎,我到家了。”
翻了几页书,扶桑吹灯上床。
天气渐暖,玄冥不再钻被窝了,蜷在枕边睡得香甜。
扶桑却睡不着,明明很疲惫,可就是了无睡意,或许是漂泊久了,蓦地安定下来有些不适应。
辗转反侧许久,扶桑披衣下床,抱上枕头,开门出去,穿过庭院,站在了东厢房门外,刚要敲门,门却从里面拉开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扶桑讷讷开口:“你……你要去哪?”
“听见开门声,出来看看。”柳棠时扫了眼他抱在怀里的枕头,“你这是……”
“我睡不着。”扶桑道,“棠时哥哥,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十岁那年,扶桑的胸脯突然开始变大,他突如其来地改掉了黏人的毛病,再也没和柳棠时一起睡过。
当时柳棠时还为此苦恼过一阵儿,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直到今日他才恍然大悟,原来扶桑是为了避嫌。
柳棠时犹豫稍倾,闪身让开门口的位置:“进来罢。”
扶桑抬脚进去,玄冥先他一步进了屋,在陌生的房间里四处巡视。
扶桑睡外侧,柳棠时睡里侧,俩人面对面侧躺着,手牵着手,宛如儿时那般。
“棠时哥哥。”
“嗯?”
“没事,我就叫叫你。”
“嗯。”
“棠时哥哥。”
“……”
“我感觉像在做梦一样。”
“这不是梦。”柳棠时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放心睡罢。”
扶桑乖乖闭眼,很快就安然睡去。
第177章
在嘁嘁喳喳的鸟鸣声中醒来时, 扶桑恍然不知身在何处,癔症半晌才想起来,颠沛流离的日子结束了, 他到嘉虞城了, 他回家了。
艰难起身,只觉浑身酸痛, 仿佛睡梦中被人打了一顿, 不过这种情况已经持续许久,他早已习惯了。
噫,他怎么在西厢房?昨晚他明明和棠时哥哥一起睡在东厢房。
哦,想起来了,是黎明时分棠时哥哥把他抱回来的, 怕被蜚蓬撞见,解释不清。
兀自笑了笑, 旋即又看着摆在床边的那双皂靴犯愁,片刻后, 扶桑扬声唤道:“棠时哥哥!”
柳棠时就在院中莳花弄草, 急忙答应一声,快步来到门外, 正欲推门,忽而想起扶桑今非昔比,于是隔着门问:“怎么了?”
扶桑道:“你先进来。”
柳棠时这才推门进去,只见扶桑穿着雪白中衣,披头散发地坐在床边,有种零乱的美。
扶桑仰脸看着他, 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道:“我弯不下腰, 穿不了鞋,只能求你帮忙了。”
这熟悉的撒娇的意味,令柳棠时莞尔一笑,屈膝蹲在扶桑面前,先把棉袜套在他略显浮肿的脚上,随口问:“之前都是谁帮你穿的?”
“薛大哥,”扶桑双手扶床,身子微微后倾,“这一路都是他在照顾我。”
柳棠时记忆中的薛隐是个冷心冷面、睥睨一切的人物,他实在想象不出薛隐如他此刻这般俯身垂首为扶桑穿鞋穿袜的模样。
“我平时要去衙门当差,没办法一直待在家里。”柳棠时道,“我让蜚蓬去人市①雇个丫鬟回来,贴身照顾你的衣食起居。”
“不必了。”顿了顿,扶桑接着道,“澹台折玉答应过我,他会帮我照顾爹娘,如今他既做了皇帝,放爹娘出宫于他不算什么难事。金水银水也都到了出宫的年纪,说不定爹娘会带着她们俩一起来嘉虞城,到时候你雇来的丫鬟不就没了用处,再说咱们家也住不下那么多人。”
“爹娘不会那么快出宫的,”柳棠时道,“哪天太后死了,就离爹娘出宫不远了。”
这句话隐含深意,扶桑不欲探究,径自道:“我早就不是从前那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柳扶桑了,只是眼下这段时间不大方便,等生完孩子我就能自己照顾自己了。棠时哥哥,你真的不用添人进来,犯不着费那个钱。”
见他如此坚持,柳棠时也就没再多言,反正家里还有个蜚蓬,多少能派上些用场。
穿好鞋袜,扶桑站起来,拿起搭在龙门架上那件雪青直裰,穿到身上。
“你要穿男装?”柳棠时问。
“嗯。”扶桑道,“直裰宽大,正合我穿。”
等他穿好,柳棠时上下打量几眼,委婉道:“看着有些古怪。”
扶桑却浑不在意,眉飞色舞道:“我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别人怎么看我才不在乎,我自己舒服最要紧。”
柳棠时先是有些意外,继而又感到欣慰和惆怅,欣慰的是扶桑活得越来越自由,惆怅的是他虽然已经逃离了皇宫,却还是被困在无形的牢笼当中,他什么时候才能不在乎他人的目光呢?
柳棠时伸手摸了摸扶桑的脑袋,微笑道:“你长大了。”
扶桑跟着笑起来,洋洋得意道:“我马上就要为人父母了,当然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幼稚。”
忽然想起什么,他拉住柳棠时的手晃了晃,没头没脑地问:“棠时哥哥,你想做伯伯还是舅舅?”
柳棠时看一眼他的肚子,有条有理道:“既然你现在是我的‘妹妹’,那你的孩子自然要唤我‘舅舅’。”
“我也觉得舅舅比较好听。”扶桑道,“那给孩子取名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好啊。”柳棠时欣然答应。
“名字里一定要个‘雪’字,”扶桑又道,“柳雪什么或者柳什么雪,你想想添哪个字好。”
柳棠时轻怔,道:“你要让这个孩子姓柳?”
扶桑不假思索道:“我既是他的爹又是他的娘,他当然要跟我姓。”
柳棠时笑着点点头:“有道理。”
扶桑又开始撒娇:“棠时哥哥,帮我束发。”
这屋里还缺不少东西,两个人去了东厢房。
柳棠时挑了一根和服色相配的月白色发带,将扶桑一头及腰的乌发束于脑后,留意到他耳垂上戴的白玉葫芦耳坠,柳棠时问:“你什么时候打的耳洞?”
“差点忘了。”扶桑抬手把耳坠取下来,“是在路上认识的一个姐姐帮我弄的,这对耳坠也是她送给我的。”
他蓦地想到萧只影,假如有朝一日萧只影真的来嘉虞城投奔他,而他却不在了,岂不是失信于人?不行,他得提前把这件事安排好。
扶桑转过身,看着柳棠时,郑重其事道:“棠时哥哥,我有件事要求你。”
柳棠时被他弄得有些紧张,面色凝重道:“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