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74)
见澹台折玉摇了摇头,扶桑宽慰一笑,语气轻松道:“没关系,慢慢来,我们有的是时间。”
澹台折玉喜欢听他说“我们”这个词,点头笑道:“嗯,慢慢来。”
按另一条腿得上床,扶桑刚脱了一只鞋,听到敲门声,赶紧又把鞋穿回去,戴好帷帽才去开门:“小五哥,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铁匠铺离得不远。”随更站在门外,递过来两把带鞘的匕首,“一把匕首一两四钱,两把就是二两八钱,还余下两钱。”
扶桑刚把匕首接过去,身后传来澹台折玉的声音:“小五,剩下的钱你留着罢。”
随更欣然道谢,澹台折玉又道:“等戌时末你再过来一趟。”
随更应了声“好”,便告退了。
扶桑关好门,摘下帷帽,捧着两把一模一样的匕首回到澹台折玉身边。
澹台折玉拿起其中一把瞧了瞧,手柄和外鞘上连纹饰都没有,就是一把朴实无华的普通匕首,好在双刃看着还算锋利,用来防身足够了。
“你我各一把,贴身带着。”澹台折玉随手将匕首搁在枕边,看着扶桑道:“若是有人欺负你,而我又来不及保护你,你就掏出这把匕首,胡乱戳刺便是。”
扶桑长这么大,第一次拥有一把杀人的兵器,心情有些怪怪的。
不过他现在没空研究这个,脱鞋上床,接着给澹台折玉按另一条腿。
完事之后,扶桑出去向小二要来热水,给澹台折玉泡脚,泡了半刻钟,扶桑给澹台折玉擦脚,而后端着木盆出去,随更恰好在这时过来,急忙从扶桑手中接走了木盆。
扶桑去客堂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估摸着随更应该帮澹台折玉做完那件事了,他先去了趟茅房,又找小二要了床棉被,抱着被子回房。
房里果然就剩澹台折玉自己了,他已经脱了外衣,躺进了被窝里。
扶桑径直走到床边,将被子放到地上。
澹台折玉见状,疑惑道:“你做什么?”
扶桑道:“打地铺。”
澹台折玉简直哭笑不得,无可奈何道:“这么冷的天,你要是冻病了,谁来照顾你?我又该怎么办?别犯傻了,你给我乖乖到床上来。”
第69章
扶桑只得抱起被子放在床的里侧, 先去吹了灯,才摸黑脱衣裳。
澹台折玉听着窸窸窣窣的声响,睇着昏暗中那道朦胧身影的一举一动, 脑海中浮想联翩。
扶桑从床尾爬上床, 钻进冷冰冰的被窝里,不由暗自庆幸, 幸好他向小二多要了一床被子, 这样一人一个被窝,就谁都不会碰到谁了,可以睡得安心些。
转念又想,今儿下午在马车上,他和澹台折玉睡在一个被窝里, 腿脚纠缠,他还不是照样睡得死沉, 根本毫无影响。
“扶桑。”
黑暗中卒然响起的低唤令扶桑心跳漏了一拍,他转头看向身边人, 只看到一个黑乎乎的后脑勺。
“嗯?”扶桑的嗓子有一点喑哑。
“明天……”澹台折玉顿了下, “你还是穿回男装罢。”
“为什么?”扶桑不解地问。
静了半刻,澹台折玉才缓缓道:“让你男扮女装, 本是为了掩人耳目,没想到却适得其反,你穿女装的样子反而比男装更加惹人注意,去到人多的地方很容易引来狂蜂浪蝶。”
“可我戴着帷帽,别人又看不见我的脸。”扶桑谨记黄嘉慧的嘱咐,只有在和澹台折玉独处时才会露脸, 帷帽不厌其烦地一会儿戴一会儿脱,随更到现在还没见过他的脸呢。
“即使你戴着帷帽也无济于事。”澹台折玉无可奈何道, “越是遮遮掩掩,越是引人遐想,意欲一探究竟。还不如除去矫饰,落落大方地以真面目示人。反正……”
反正不消多久薛隐就会找到他们,乔装改扮其实没多大意义。
“反正什么?”扶桑问。
“没什么。”澹台折玉道,“你听我的就是。”
自然是他说什么扶桑便听什么,扶桑从无异议。
只是……他有些难以言表的隐秘心事,让他对女装有些微不舍。
扶桑翻个身,冲着澹台折玉的后脑勺喊了声“哥哥”,起初羞于启齿的称呼,如今却习惯成自然。
澹台折玉也慢慢翻身,和扶桑面对面侧躺着,有了黑夜的遮掩,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直视对方。
扶桑轻声细语道:“你更喜欢我穿女装的样子,还是穿男装的样子?”
白日里绝对问不出口的话,在夜里却可以厚着脸皮问出来,即使羞得满面通红也不会被发现。
澹台折玉几乎不假思索道:“我都喜欢。”
扶桑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心底遽然涌起一股冲动,想要把关于身体的秘密告诉澹台折玉,让澹台折玉看到他真正的真面目。
好在他及时地将这股冲动摁了回去。
他决定再等等,等到了嵴州,他和澹台折玉一起被幽禁在鹿台山上的行宫里,就算澹台折玉想赶也赶不走他的时候,再说出那个秘密也不迟。
但他相信,就算澹台折玉知道了那个秘密,也不会赶他走的,因为澹台折玉亲口说过,“从今往后,你陪着我,我陪着你,永不分离。”君子一诺,重逾千钧。在他眼里,澹台折玉就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君子。
“我还有件事想问你。”扶桑道。
“问罢。”
“就是……出宫那天,你为何一见到我就大发雷霆?”
这个问题一直埋在扶桑心里,隔三差五就会想起来。
虽然还没听到澹台折玉的回答,他已经油然生出如释重负之感。
“你那天是不是很难过?”澹台折玉不答反问。
扶桑认真想了想,如实道:“是很难过,但不是为我自己,而是因为你。”
澹台折玉轻怔:“……因为我?”
扶桑代入当时的心境,轻柔的话音里沾惹了淡淡的惆怅:“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你,就像完全变了个人一样,虽然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你一定遭受了难以想象的痛苦,只要一想到这个,我就特别特别难过……”
说着说着,扶桑不禁悲从中来,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澹台折玉一时哑口无言。
扶桑一定不知道自己这番肺腑之言有多么恣肆,这世上除了他一母同胞的姐姐,没人敢这样和他说话,毫不避讳他的身份与地位,如此坦诚,如此真挚,近乎莽撞地直抒胸臆。
此时此刻,他感到与扶桑前所未有的亲近,并非肉躰上的亲密无间,而是精神上的相融相契,几乎到了心心相印、息息相通的地步。
澹台折玉为此心荡神摇,情难自已,他想抱住扶桑,他想对扶桑做很多违背礼义廉耻的事,但最终他只是沉声静气地问了一句:“扶桑,你在哭吗?”
“我没有……”扶桑带着微弱的哭腔,明目张胆地撒谎。
澹台折玉从被子里探出一只手,温热的手掌覆在扶桑脸上,拇指指腹轻抚他的眼睛,浓密的眼睫濡湿了他的指尖。
“对不起。”澹台折玉不记得自己是否对谁说过这三个字,即使说过,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不该那么凶,你当时肯定吓坏了。”
被他温言软语地这么一哄,扶桑延迟了这么多天才生出些许委屈,想哭却努力忍着,弱声道:“所以,你为什么要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