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223)
“驾!”随更猛地一甩缰绳,车速立即快起来。
路上扶桑还担心柳棠时追到城门来堵他,当马车停在门口等待查验时,他藏在窗帘后头向外窥视,并没有瞧见柳棠时的身影——只要小船儿不哭不闹,在天亮之前都不会有人发现他离家出走。
守门的士兵查看过路引之后便放行了,出城总是比进城容易得多,除非有什么特殊情况。
出了城,马车跑得更快,自然也颠簸得更厉害,扶桑扒着车壁才能堪堪坐稳,没过多久他就觉得骨头快散架了。
“没关系,四天而已,咬咬牙就过去了,我可以的。”扶桑在心里道:“玉郎,等等我,我来找你了。”
天已蒙蒙亮起,遥远的天际现出晓色,这漫漫长夜终于走到了尽头。
朝霞烂漫,层林尽染,美不胜收,扶桑却无心欣赏,只有闭上眼睛他才会稍微好受一点,呕吐的慾望才没那么強烈。
他又想起在碎夜城的时候,为了在一天之内赶到鹿台山,也是像今天这样策马狂奔。他和澹台折玉躺在铺得厚厚的棉被上,手脚并用抱紧彼此,试图用两个人的体重来减轻颠簸,虽然收效甚微,但他们还是舍不得放手。
幸福的时光往往转瞬即逝,痛苦的时刻却总是无比漫长。
整个白天没有片刻停留,人和马都不吃不喝,他们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一座小县城,随便寻了家客栈投宿。
扶桑腿软得站都站不起来,是随更把他背下马车,背到房间,放在床上。
看着他几无血色的脸,随更面色凝重道:“明天不能再这样赶路了,你受不了的。”
扶桑虚弱道:“我受得了……”他连剖腹取子这样的难关都挺过来了,现在这点苦、这点难又算得了什么呢。
随更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道:“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弄来。”
扶桑半点胃口也没有,可不吃饭就没有体力,便道:“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随更道:“那你先歇着,我去去就来。”
等随更端着饭菜回来时,扶桑已经昏睡过去,还不忘紧紧抱着他的包袱。
随更把饭菜搁在桌上,道:“扶桑,起来吃饭了。”
扶桑毫无反应,随更又喊了两声,扶桑还是不醒,随更乍然心惊,走到床边去摇晃扶桑的身体,大声道:“扶桑!扶桑!”
这下扶桑总算醒过来,随更的心却还在砰砰乱跳,后怕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
“我没事,”扶桑艰难地坐起来,喑哑道:“只是昨晚一夜没睡,又赶了一天的路,太累了。”
随更知道劝他也没有,便没多言,扶着他站起来,道:“那快些吃完饭就睡罢。”
桌上摆着两大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还有一荤一素两盘菜。
扶桑拿起筷子,发现自己的手在抖,根本不受控制。
随更也看见了,边往他碗里夹菜边道:“你这样拼死拼活地往京城赶,究竟是为了什么?”
扶桑低头看着碗里的面,热气熏得他双眼酸胀,他轻轻吹了口气,低声道:“去见一个人。”
随更立刻想到了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矜贵公子:“你哥哥?”
扶桑既没承认也没否认,过了一会儿才喃喃自语:“一个我最爱的人。”
随更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却也没再追问,只是不停地往他碗里夹菜,劝他多吃一些。
扶桑只吃了半碗面就吃不动了,他回到床上躺下,道:“小五哥,你今晚和我一起睡罢,我一个人睡害怕。”
扶桑男扮女装的绝美模样还清清楚楚地印在随更的脑子里,就算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和扶桑睡在一张床上,但他也不放心让扶桑一个人睡,虽然这家店不是黑店,但夜里难免有鸡鸣狗盗之徒。
“好,”随更道,“你睡床,我打地铺。”
他出去要了一床被子,回来时扶桑已睡得不省人事,甚至连鞋都没脱。
随更小心翼翼地帮扶桑盖好被子,静静地盯着他恬美的睡颜看了一会儿,直看得心跳加速,随更才陡然回过神来,在心里唾骂自己几句,走去吹灭了蜡烛。
第二天又是五更天爬起来,扶桑好些了,至少走路不需人扶。
到城门时门还没开,等了不到一刻钟,城门打开,驾车出城,又是七八个时辰马不停蹄的奔波。
第三天亦是疲于奔命。
第四天上午,马车自西便门驶进了京城。
时隔一年零十个月,扶桑回到了这座繁华似锦的牢笼。
第188章
随更直接把扶桑送到了赵行检家门口。
赵行检是启国医术最精湛的太医, 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澹台折玉的病情。
扶扶桑下马车时,随更无意触碰到他的手,发现他在发烧。
随更毫不意外, 他早就知道扶桑根本吃不消, 迟早要生病,他能坚持到现在还没病倒已是大不易。
站定后, 扶桑从荷包里掏出五两银子递给随更, 嗓音沙哑道:“小五哥,谢谢你不辞辛苦送我到这里,我感激不尽,只能用这点银子聊表心意,请你务必收下。”
“太多了……”随更受之有愧, 五两银子足够扶桑雇他十回了,可他看着扶桑有气无力的模样, 不忍心再浪费他所剩无几的精力,便伸手接了银子, 问:“你还回嘉虞城吗?”
“我的家在那里, 自然是要回的,”扶桑道, “可我不确定何时才能回去,你不用等我。”
随更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笑着向他道别:“那我们有缘再见,保重。”
扶桑跟着笑道:“有缘再见。”
马车慢悠悠地驶走了。
临近正午,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 扶桑却感受到暖意,只觉得浑身发冷, 头晕目眩,就连肚子上那道早已痊愈的伤口也隐隐作痛起来。
他还不能倒下,在打探到澹台折玉的消息之前,他绝对不能倒下。
扶桑迈着虚浮的脚步,拖着沉重的身躯,走去敲门。
未几,门开了,一位留着山羊胡、须发灰白的老者倚门而立,他打量扶桑两眼,问:“你是?”
扶桑在宫里生活了十年,出宫的次数却寥寥无几,他从未登过赵行检的家门,对方不认得他实属正常。
想起假死之事,扶桑没有冒然报上姓名,反问道:“我来找赵太医,他在家吗?”
老者道:“我家老爷在宫中值守,已多日未归,你找他何事?”
是啊,澹台折玉病了,赵行检定然要留在宫中侍疾,怎么会在家呢。
这下怎么办,他该去找谁呢?
第一个想到的是都云谏。
都云谏勉强算是澹台折玉的朋友,他应该知晓澹台折玉的情况。
可是……都云谏那么厌恶他,他们有过那么多龃龉和嫌隙,都云谏又怎么可能帮他,恐怕连他的面都不会见。
转而又想到了君如月。
去年八月君如月护送澹台折玉回京,距今已过去一年多,眼下还在不在京城尚未可知。
他隐约记得君如月是在京城长大的,长到十几岁才去了嵴州,想来他在京城是有家的,只是不知道在哪。
扶桑刚要开口,一抬眼却发现大门不知何时关上了。
没办法,只得去问别人。
下台阶时,眼前骤然一黑,扶桑险些摔倒,幸好一个过路人及时扶住了他,待视线恢复清明,扶桑刚开口说了个“谢”字,却听见对方叫出了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