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214)
“可你刚才还说想我,夜夜与我梦中相会。”澹台折玉似笑非笑,“难道都是骗我的吗?”
扶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自圆其说。
澹台折玉放下扶桑的手,倾身凑近他一些,几乎到了呼吸相闻的地步,语声也愈发轻柔:“我明明让你去碎夜城等我,为什么不听话?”
离得太近,澹台折玉眼里的红血丝扶桑都看得一清二楚,仿佛被他温柔又坚定的眼神蛊惑,扶桑不由地喃喃自语:“我怕……我怕等到最后,等来一场空,还不如不等。年华苦短,经不起浪费。我要回到属于我的地方去,重新开始,就算没有你,我照样可以活得很好……”
澹台折玉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扶桑泛红的眼尾,黯然道:“所以,你根本不相信我会回去找你?”
扶桑闭上眼睛,扪心自问,是这样吗?他当时真是这样想的吗,还是有别的什么缘故?
然而头脑昏沉,如堕云雾,他隐约觉得自己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偏偏就是想不起来。
“我自然信你……”为了不伤澹台折玉的心,扶桑苍白地辩解,“可、可我不相信命运,天道难测,造化弄人,无从捉摸……这些都是你教我的。”
澹台折玉微微一笑,道:“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你永远是自由的,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只要你平安无事就好。”
扶桑这才睁开眼睛,将信将疑道:“你真的不怪我?”
澹台折玉顿了顿,缓缓道:“你说得对,人生变幻无常,谁都不能预见未来会发生什么,一次再寻常不过的离别都可能成为永别。我让你等我,却不敢向你承诺我一定会回来,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就算我活下来了,也可能被困在皇宫里,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逃脱。欲戴皇冠,必承其重——才做了一个多月的皇帝,我就已经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每一天都是煎熬,只有想着你我才能勉力坚持,你是我活下去的全部指望,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回到你身边。”
忍了许久的眼泪到底还是扑簌簌掉下来,扶桑边抽噎边含混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活得这么辛苦,我以为你……你坐拥天下,便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你就会渐渐忘记我……”
“我想要的只有你,”澹台折玉眼里的柔情几乎要溢出来,“你就是我的天下。”
感动、愧疚、心疼、思念、委屈……诸般情绪如潮水般冲击着他脆弱的心,令扶桑泣不成声,澹台折玉俯身抱住他,在他耳边轻哄:“好了,别哭,你才死里逃生,不宜激动。”
扶桑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是用尽全力抱紧他,生怕他消失不见。
过了好一会儿,扶桑才止住眼泪,澹台折玉边用手擦拭他脸上的泪痕,边柔声道:“我已经找到摆脱皇权桎梏的方法,只是还需要些时间。这次我敢向你保证,三年之内,我一定会来嘉虞城找你,你愿意等我吗?”
“我——”扶桑想说“我愿意”,却又戛然而止,他有些失神地看着那张近在咫尺、朝思暮想的面容,不敢置信地问:“你要为了我,放弃你辛苦得来的皇位?我何德何能……我不值得你这样做,你会后悔的,你将来肯定会后悔的……”
澹台折玉不以为然道:“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会不会后悔?”
扶桑讷讷无言,澹台折玉紧接着道:“彼之蜜糖,吾之砒礵。古往今来,无数人为了那个至尊之位争得头破血流,搅得天下大乱,可我从来都不想要,是命运将我一步一步推上了那个位置。权力带给我的不是快乐,而是无尽的痛苦,我既不想成就什么宏图霸业,也不想做什么孤家寡人,我只想做个凡夫俗子,和心爱之人相依相伴,混迹红尘,唯此而已。所以我不单单是为了你,更是为了我自己,我为了过上梦寐以求的生活而付诸努力,又怎么会后悔?”
扶桑依稀记得他曾对自己说过,他年少时就不想做太子,是他的父亲和舅舅硬把他按在了那个位置上。
扶桑豁然开朗,他注视着澹台折玉的眼眸,话音轻软而坚定:“好,我等你,不管是三年、五年还是十年,我都等你。”
澹台折玉情难自禁,低头吻上扶桑的唇,一触即分,扶桑甚至还来不及感受他唇上的温度。
见扶桑似乎有些失望,澹台折玉又蜻蜓点水般亲了他一下,才道:“你尚在病中,需得静养,我好不容易才忍住不亲你。”
扶桑疑惑道:“我病了吗?我……”
记忆骤然回笼,恍惚间,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好像重新降临,扶桑霎时抖如筛糠,颤声道:“玉郎,我怀了你的孩子……孩子,我们的孩子……”
他试图去摸自己的肚子,澹台折玉急忙抓住那只手,沉声安慰:“孩子没事,他很好,你别激动。”
“真的吗?太好了,太好了……”扶桑喜极而泣,情潮翻涌难以平复,语无伦次道:“玉郎,我们有了一个孩子……我原本想瞒住你的,我怕……我怕这个孩子跟你扯上关系,我怕那些人会加害他……玉郎,你要保护我们的孩子,不要让任何人伤害他,求求你,求求你……”
澹台折玉的心被扶桑哭疼了、哭乱了,他小心翼翼地把扶桑瘦骨嶙峋的身体拢在怀中,强自平静道:“你放心,我会的,我会拼尽一切护住你和孩子,谁都不能伤害你们,谁都不能。”
大悲大喜之下,本就衰弱的精神迅速消耗殆尽,眼泪尚未流干,扶桑就昏睡过去。
那些纠缠他许久的梦魇全都烟消云散,这回他睡得十分安稳,犹如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再醒来时,那种迷迷蒙蒙的感觉消失了,眼睛看得清楚,耳朵听得清楚,身上也有了一点力气。
大约是躺了太久的缘故,从头到脚都说不出的难受,扶桑艰难地翻身,蜷在枕边安睡的狸奴被惊动,见他醒了,立刻凑过来用脑袋蹭他,一边蹭一边还喵呜不停,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朱雀就在外头堂屋坐着,闻声进来,见扶桑正在抚摸玄冥,她惊怔须臾,才喜出望外道:“姑娘,你终于醒了!”
朱雀的声音又将在书房待着的柳棠时引了过来,他疾步走到床边,双目通红地瞪视着扶桑,喉咙好像被堵住了,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扶桑伸手抓住柳棠时的手,弱弱地唤了声:“棠时哥哥……”
柳棠时有些僵硬地坐在床边,待心绪稍稍平复,才艰涩道:“你……你醒了。”
“我睡了多久?”扶桑问。
“半个月,”柳棠时道,“整整半个月。”
竟睡了这么久。
扶桑将目光投向门口,看见绣帘底下洒着一片白光,却再没人踏光进来。
原来,只是一场幻梦。
澹台折玉从未来过。
第182章
人常说, 梦是反的,梦福得祸,梦笑得哭。
澹台折玉在梦里告诉他孩子安然无恙, 那反过来……扶桑垂眸看着自己平坦如初的肚子, 心内恓惶,想问又不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