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10)
扶桑轻怔,旋即做出反应,躬身拜道:“奴婢参见信王殿下。”
三皇子澹台训知目不转睛地盯着咫尺之外的人,唇边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道:“真巧。”
扶桑心里嘀咕,是挺巧的,昨晚才梦见,今早就狭路相逢了。
澹台训知举步走到扶桑跟前,发号施令:“抬起头来。”
扶桑挺腰抬头,却垂着眼帘,不愿直视他。
澹台训知热切的目光在那张看了十年也没看厌的美好面庞上逡巡片晌,道:“有日子没见了,你怕是已经把我忘了吧?”
扶桑恭顺道:“奴婢不敢。”
澹台训知和扶桑虽是同岁,但他比扶桑大四个月。
今年六月,年满十五周岁的澹台训知被册为信王,搬出皇宫,住进了信王府,成为第二个开牙建府的皇子。打那以后,扶桑就甚少在宫里遇见他,回想起来,上次见到他还是大半个月前。
“不敢?”澹台训知哂笑出声,“扶桑,不要睁着眼睛说瞎话。”
他离得太近了,说话间呼出的热气都洒在了扶桑脸上。
扶桑后退半步,重又低下头,道:“殿下,奴婢赶着去太医院上值,如若殿下无事吩咐,奴婢便先行告退了。”
扶桑刚要抬脚,澹台训知抢先往前跨了一步,挡住了他的路,扶桑急欲后退,却被澹台训知用力抓住双肩,固定在了原地。
“殿下——”
“听说你昨天去东宫给太子按摩了?”
“你……”扶桑顿了下,改口:“殿下如何知道?”
澹台训知不答反问:“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怎么不能知道?”
扶桑哑口无言。
澹台训知虽然不在宫里住了,但在宫里安插几个眼线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说不定清宁宫里就有他的眼线。
扶桑恳求道:“殿下,你先放开我……”
澹台训知置若罔闻,自顾自道:“我昨天不慎扭伤了腰,难受得紧,你明日去一趟信王府,给我按一按。”
扶桑道:“殿下,我尚未通过考核,不能——”
“怎么,”澹台训知再次打断他,很是不悦,“给太子按得,给我就按不得?”
“我……”
“明天上午,我派人来接你,你若敢不从,后果自负。”
蛮横地丢下这句威胁,澹台训知松开扶桑,扬长而去。
扶桑一脸苦恼地叹了口气,来不及多想,快步离开。
须臾之后,另一道身影从薄雾中悄无声息地走出来。
此人穿着灰青色医士袍,五短身材,相貌平平,正是昨天被扶桑抢走机会的那个范鸿儒弟子,戴胜。他站在路口,看看三皇子消失的方向,又望向扶桑朦胧的背影,面上浮起个阴恻恻的笑。
第12章
扶桑一路小跑,直到太医院门口才停下。
他气喘吁吁,额头和鼻梁上细汗密布,后背也汗湿了,澡算是白洗了。
都怪澹台训知,耽误了他的时间。
急步走进垂花门,不想和赵行检撞个正着,他身后跟着尹济筠和一个眼生的太监。
“师父,我、我来晚了。您这是要去哪儿?”
“毓华宫。”
扶桑忙从赵行检手中接过书箧,旋即走到尹济筠身旁,与他并肩同行。
毓华宫是后宫所有寝殿中离乾清宫最近的一座,它曾经是先皇后的居所,先皇后故去三年后,皇上将毓华宫赐给了他和先皇后的第一个孩子——大公主澹台重霜。
皇上对大公主的宠爱是尽人皆知的,最好的宫殿给她住着,一应吃穿用度亦是极尽奢华,后宫妃嫔中无人可及。
在大公主及笄那年,皇上送给她一辆华丽无比的玉辂车当作贺礼,甚至特许她在宫中乘车,这份僭越规制的恩宠更是独一份的。
作为最受皇上宠爱的金枝玉叶,向大公主求婚的儿郎自然多如过江之鲫。若是有幸被选为公主驸马、天子娇客,此生便拥有了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然而,比大公主年幼的几位公主都渐次嫁了,大公主却至今待字闺中,年华虚耗。
大公主迟迟不嫁,皇上不急,却急坏了一些臣子。
司天监监正曾向皇上进言,从伦理纲常讲到三垣四象①,最后得出结论:公主不婚会影响国运。
皇上怒斥他“胡言乱语”,还贬了他的官,之后便再也没有朝臣敢妄议此事。
但背地里,却挡不住流言蜚语。
扶桑忘了听谁说过,大公主之所以不招驸马,是因为早就情有独钟、心有所属,而她心有所属的那个男子已有家室。以大公主之无上荣宠,若想强取豪夺,自然有的是办法,偏她是个蕙心兰质的淑女,既不愿强求他人,亦不想将就自己,只能一年又一年地蹉跎下去,白白辜负了大好时光。
至于那个神秘男子到底是谁,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扶桑也记不清了。
一行人入了毓华宫,见到大公主,下拜如仪。
大公主背靠隐囊,仰卧在罗汉床上,青丝未绾,形容憔悴,但依旧难掩殊色。
她涩声道:“赵院判不必多礼……咳咳!咳咳咳!”
大公主身份贵重,不是每个太医都有资格为她诊病。
自扶桑入太医院起,不管大公主是头疼脑热还是月事不调,向来都是非赵行检不可,极为信赖他。还有每月请平安脉时,扶桑都会跟着赵行检来一趟毓华宫,因此对这座宫殿以及大公主都不陌生。
等大公主止住咳嗽,她的贴身侍女露浓道:“昨日入夜后,公主先是去清宁宫看望太子,又和太子一道去翊祥宫看望蕙贵妃,将近子时才回到毓华宫,却是彻夜未眠,晨起时猝然晕厥,幸好我当时就在旁边,才没让公主跌到地上去……”
扶桑一边奋笔疾书,一边心想,大公主应当是悲伤过度导致的肺气损伤、神疲乏力,所以才会咳嗽不止、萎靡不振。
赵行检望闻问切,做出的诊断正如扶桑所想。
开好药方,又叮嘱两句,正欲告辞,忽然听见通报:“皇上驾到!”
除大公主之外的所有人都跪到了地上,恭迎圣驾。
很快,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扶桑抬眼偷瞧,只看到一片明黄衣摆,上面绣着繁复的海水江崖纹。想来是皇上刚下朝就急匆匆赶来看望自己的宝贝女儿了。
扶桑蓦然想到太子,还有昨晚那个梦。
风热虽不是什么大病,但严重起来也是会要人命的。当时太子在仁寿宫养病那一个多月,时好时坏,坏起来高烧不退,去鬼门关走了好几遭。
可皇上从来没有看过他,扶桑记得很清楚,一次都没有。甚至有人在太子的药碗里动手脚,意图毒杀太子,这样大的事,都没能让皇上到太子床前看他一眼,仿佛毫不在乎他的死活。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扶桑都由衷地替太子觉得委屈。
“父皇……”大公主依偎在皇上怀里,哭得梨花带雨。
皇上柔声安慰,又问起公主的病情,赵行检如实回答,皇上松了口气,道:“都出去罢。”
向外退时,扶桑听到大公主哽咽道:“父皇,我想出宫去看看舅父舅母。”
皇上温声回道:“好,等你明天好些了,我让蕙贵妃陪你一起去。”
出了毓华宫,师徒三个往乾清宫的方向走,先前那个眼生的太监依旧跟着他们,去为大公主取药。
扶桑主动和他搭话:“你是新来的吗?之前没见过你。”
对方点点头:“我是这个月刚调到毓华宫的。”
“我叫扶桑,你叫什么?”
“槐青。”
“是哪两个字?”
“槐树的槐,青草的青。”
“槐青。”扶桑小声念了一遍,莞尔笑道:“你是树,我是花,我们两个还蛮有缘的。”
槐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