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狐狸精的自我修养(90)
“将军大概是担心殿下安危,不分昼夜亲自值守。”他以为承曦至少会让他转达谢意,那么自己再见到大门前木桩似的武神也好有个话讲,不至于次次大眼瞪小眼尴尬别扭。虽则,尴尬多数是他单方面的,风鸣原本就是张冰块脸。
谁知承曦那一瞬间瞳仁中闪动的怒意,将无忧惊呆在原地。他虽算不上冰雪聪明,但与小殿下朝曦相伴,不是他吹牛,能从殿下素来波澜不惊的神色中窥到细微端倪者,他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
他不知这师徒之间到底生了什么嫌隙,他一步也不敢离开凤栖殿,对外界纷扰亦无暇顾及。他只晓得时隔七百年,魔族又一次偷袭天庭,差点儿酿成大祸。其余细处,一概不知。
那一日的魔雾漫天卷地,犹胜当年,于沉修中惊醒的殿下伫立窗边,缄默许久。
承曦的愠怒只是一闪而过,未说只字片语。只是多日以来,殿内殿外,始终一个默立,一个无视。
今日,依然如故。
无忧见殿下情状稍缓,面色不再冷白如纸。侍童小心翼翼,“殿下,您与将军龃龉,可是因着那狐妖?”
承曦阖眸养神,半晌不语,无忧暗自揣测,这大约是默认的意思。
小侍童愁得眉心一团乱麻,生怕自家主子识人不清,被癞蛤蟆玷污了凤凰羽。当然,经此前一遭,他对狐妖的敌意和忌惮不由自主地削减。可一码归一码,就算非是那心怀不轨攀龙附凤之辈,但出身资质摆在那儿,与殿下云泥之别,何谈般配。
无忧冲口而出,“他不配。”
承曦缄默不语,就在无忧以为殿下懒得搭理自己时,他掀开眼帘问道,“如何不配?”
话已至此,无忧壮着胆子,“他乃下界妖孽,天资平凡,修为稀松,且与魔族瓜葛深重……”无忧越说声越小,莫名没什么底气,“况且,他生得也就那么回事,也没有,没有多好看。”
承曦目光虚落,明明没有压在他身上,无忧却无端觉得烧得慌。殿下从小带他读的典籍中说过,“以貌取人,劣也。”
无忧以为殿下定会训斥他,实则没有。
承曦平静开口,字字落地,却仿佛裹着千斤之重。他说,“性之可贵,不在皮囊。他无论身在何处,从不曾自轻自贱……”无忧觉得自己大概是眼花了,居然窥到小殿下眼底有罕见的笑意划过。
“我心悦之。”承曦落字成金。
“啊……”无忧无声掩口,他怀疑自己不仅花眼,大抵耳力亦残缺。心悦?心悦!殿下那张非必要不开口,一开口必伤人的嘴里,竟然会吐出这样……这样温情的字眼儿,是不是涅槃重创,伤到脑子了啊?
还不待他找回吓丢了的魂魄,殿外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
无忧得承曦示意,匆忙跑了出去,他顺着急奔至院中的风鸣将军的目光仰望,猛地倒吸一口冷气。
天庭上空乌云罩顶,一扇魔族幻门凭空而开。
门内一青年白衫轻扇,扇尖锋利如匕,正抵在脚下跪坐一少年的脖颈上。
魔族幻门,跨六界越山海,畅行无阻。哪怕是小殿下,当初能够破开紫云的幻门,也是因为宿主神识混沌留了缺口。是以,此刻径直开在天庭上空的这一道门,嚣张至极,坚不可摧。
白衣公子无需再收敛一身逆骨,他姿态肆意,目光不屑,睥睨众生。这样的神态瞧上去,令他那张本与天帝年轻时别无二致的面庞显得迥异起来。
丹灵真君携一众神官跌跌撞撞从大殿中跑到空地上,众人仰首,唏嘘、惶遽、忌惮,激愤……此起彼伏。老真君抬头直视容礼,默叹一息,矍铄的眸光中闪过无可奈何的宿命之感。
“哪里来的大胆狂徒,胆敢造次?雕虫小技,躲躲藏藏,有本事现出真身来!”天兵将领朝容礼喊话。
容礼怎么会搭理他,他收回视线,低头轻飘飘地瞥了一眼脚边。手中利器向前推送一毫,混沌的少年被锐痛刺醒,一刹那的恍惚过后,抬首直直地瞪着行凶者,任凭颈间鲜血流淌而下,转瞬浸湿褶皱的衣袍。
小狐狸双目赤红,眼神凶狠,容礼的手稳稳地转动。伤口钻心地疼,少年咬破唇瓣,愣是一声不吭。幻门的画面放大了遥远的地方这残忍的一幕,狐妖额间的冷汗和脖颈淌落的血珠滴滴分明。
“嘶~”天真的小仙娥捂上了眼睛。
“魔族凶残,小心被污了眼睛。”义愤填膺的神官叱责身后的侍童。
“造孽啊,造孽!”
“蛇鼠一窝,无谓怜悯,活该。”
容礼无视纷纷扰扰,直到有人指责,“尔等魔族家丑内斗与上界何干,舞到这里来不嫌丢人现眼?”
他停下手中动作,冷戾的眸光一扫,适才出声者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家丑?”容礼挑眉,玩味地笑着,“内斗?”
“阁下何必故弄玄虚,”大司命开口,“这狐妖生死于我天界无尤,你二人哗众取宠上演这一出苦肉计,怕是竹篮子打水,徒增笑柄罢了。”
“哦?”容礼手腕下沉,伤口豁然洞开。
“呃……”少年额头青筋暴起,通红的眼尾止不住地蓄满水雾。他痛得五官抽搐扭曲,却咬紧牙关,不再发出丁点儿声响。
“既然无人在意,不妨便权当看戏好了。”容礼漫不经心地轻抖手腕,利刃在豁开的伤口处上下滑动,间或小幅度向左向右,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失手切断咽喉。
少年痛得意识恍惚,求生的本能令他仰着脖颈避免挣动导致致命的伤害。容礼用口型对他提点,“喊出来啊,之前在天宫大殿不是还会叫救命吗?怎么着,眼下便要认命了?”
白隐玉呼吸紊乱,视线模糊,“嗬嗬”作响的喉咙只能够发出气声,“你……做梦。”
“啧……”容礼一哂,刀尖横切喉结。
“唔……”少年痛苦的呜咽窒在喉口。
白隐玉阖上双眸,他大概是活不成了。也好,就死在这一刻好了。他没那么勇敢,也并非无私,只是比起被当做筹码和棋子来利用才能够获得苟延残喘的几息,他宁愿即刻赴死。
“住手!”一人匆忙赶来,粗声爆喝。
容礼手腕一顿,不是他要见的人。
“将军,”他淡淡地打着招呼,“别来无恙。”
“你住手,放开他,先放下。”风鸣没心思与之虚与委蛇,“有事好商量。”
“好商量……”容礼失笑,“将军是不是太高估自己了?在下要的,将军给不起。”
风鸣被他怼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容礼要什么,他心底明镜一般。可这小狐狸不能死,不然……殿下这几日的态度,他还有何不明白?
将军左右为难,“你杀了他,亦是徒劳。”
“怎么会徒劳?”容礼面色狠戾,吐字缓慢而清晰,“心尖上的人和心尖上的血,总要舍一个吧?”
“你!”风鸣未料到他竟如此直白地于大庭广众之下口出狂言。
人群先是一阵静默,大多数人并未当即听懂容礼话中深意。继而窃窃私语交头接耳,急欲以他人之口否定自己的荒诞猜测。
直到突然一人脱口,“他的意思是要取小殿下的心头血?”
“住口!”大司命断喝,“九重天上,岂容魔物如此放肆。”
“就是,他莫不是疯了,以这么一个小妖孽的性命要挟殿下,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异想天开。”
“要杀要剐你倒是快些下手,二人这般磨蹭,难道是在做戏不成?”
“闭嘴!”风鸣恨不得封了这帮人的嘴巴。
“你说话作数吗?”容礼好整以暇地对催他下手的神官发问。
“吾,吾……”神官被将军的眼刀剐得战战兢兢,转头求助,“请真君做主。”
天帝不至,小殿下未临,诸人以丹灵真君为主心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