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狐狸精的自我修养(48)
张阁老一席训斥,振聋发聩,适才蠢蠢欲动的民众有些受了触动,冷静下来,人群中渐起窃窃然议论之声。
巫婆见势不好,使了个眼色。之前围在她身边造势的抡壶者携着尚未熄灭的火苗直冲过来,阁老临危不惧,只是生理性地被火光闪得闭上了双眸。白隐玉侧身上前,将老人家挡在身后。他难得安如磐石,一动不动,直到眼睁睁地瞅着被铁链轮起的火壶在往他脑袋砸下的一瞬间,仿佛撞到了坚不可摧的屏障之上,倏忽反弹,直直回击,猛地落在主人的额头上。
少年勾了勾唇角,一脸的幸灾乐祸。
现场空气窒了一刹,随即响起撕心裂肺的惨叫。巫师的帮凶捂着血肉模糊的脑袋横冲直撞,把那老太婆顶得趔趄踉跄。
巫婆摔了个大屁股蹲,手脚并用爬起来,恼羞成怒地转圈指摘,“何人装神弄鬼,有本事站出来。”
小神君徐徐从人群中踱步而出,不屑于分她半寸眼神。我站出来,你又奈我何?承曦一身贵胄之气,望而生敬继而生畏。那巫婆亦被震慑懵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小狐狸不留情面地揶揄,“还好意思说别人装神弄鬼,搞鬼把戏的明明是你自己。”
“来者何人?”巫师好容易找回嗓音,却也不敢轻举妄动,质疑得十分没有底气。
在地上翻滚嚎叫的小巫惹人厌烦,惩戒得也算差不多了,承曦一挥衣袖,那人脸上滚烫的火星子骤然熄灭。他蒙了一息,下意识伸手在自己脸上摸了摸,那一团血肉模糊居然荡然无存,颜面全须全尾无碍。
“啊啊啊啊啊啊啊。”他喜极而泣,蹦跳着原地转圈,如魔怔了一般。
场边众人亦瞧得目瞪口呆,倒吸冷气。强作镇定的巫婆张大了嘴巴,哑口无言。
白隐玉趁势嘚瑟地跨前一步,与有荣焉地信口拈来,“这位道长来自鹤鸣山清风观,乃真正的世外高人。前两日隔壁镇子里新郎失踪的案子听说了没有?便是这位道长出手,那千年妖孽即刻丢盔弃甲,束手就擒。”
“我知道这事,我家表哥便是被这位道长救出来的。”恰巧一位村民跳出来应和。
小狐妖再接再厉耀武扬威,“你们不要瞧他面嫩,实则已逾千岁高龄,妥妥是位长生不老的得道仙君,离飞升只差毫厘。”深感自己发挥得行云流水,白隐玉眼角余光一个劲朝承曦那边嘚瑟地飞瞟。
神君忍住意欲扶额的无奈动作,给了他一个适可而止的眼神。
“啊?”
“真的吗?”
人群中随即乱了套。
“吾等是被这巫婆的话蛊惑了,没有真的想要对神庙不敬。”
“我们实在走投无路,家中婴儿嗷嗷待哺,谁忍心令其落入恶鬼之口。”
“就是就是,若是有别的法子,我们必定不会亵渎神灵。”
巫婆眼见着势头不对,气急败坏地威胁,“尔等朝三暮四,小心断子绝孙!”
“何人大放厥词?还不速速拿下!”知州在家丁的护卫下赶来,直奔张阁老面前,“阁老息怒,下官来迟,您受惊了。”
一场闹剧在知州的临阵倒戈之下平息,民众遣散,巫师收押,其余人等簇拥着“世外高人”从长计议。
适才呜呜泱泱的神庙门口霎时安静下来,唯余一丛黑沉沉的雾气从地面升腾而起,悬于三寸之高,无人察觉。
第37章 我是谁(三)
众人一番讨论下来,为打消百姓顾虑,也便于保护,决定将府城所有身怀六甲的孕妇及一岁之内的婴童集中起来。斟酌再三,在两位“道长”的循循善诱之下,地点就定在了战神庙。
事不宜迟,知州安排人手先行统计民众人数,将庙宇稍作布置。而承曦则趁乱,提审了那个所谓通灵的巫师。
这神神叨叨的老巫婆是知州姨太太私下里请来的,本是炙手可热的座上宾,转眼成了阶下囚,自是咬牙切齿,牢骚满腹。开始,小狐妖还试图凭自己三寸不烂之舌与之摆事实讲道理。谁知老太婆撒泼放刁,油盐不进,口口声声叫嚣着,让他们等着恶鬼缠身,大难临头。
承曦嫌弃牢狱污浊,本不欲亲自入内。可他听了没两句,神色便沉了下来。神君屈尊降贵躬身从大门迈入,顺着台阶往下走,跟在身后引路的衙役眼一花,莫名觉得晦暗腌臜的墙面陡然生辉,连壁上奄奄一息的油灯也兀地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
小神君将还在据理力争的少年拽到身后,他懒得废话,直接逼供。
“妖言惑众,从实招来!”一声冷喝,巫师旋即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脊背被一股威压震得直不起来,即便心中仍有不忿不甘,但再也吐不出一个多余的不相干的字来。
其实,这巫师也就是个故弄玄虚的神棍。一辈子靠装神弄鬼坑蒙拐骗过活,倒也衣食无忧,甚至盆满钵满。这一次被请出山来,她知晓自己的斤两,糊弄下场面尚且游刃有余,若真要让她通灵捉鬼,非得露馅不可。是以,她原本打算着,做一场花里胡哨的法事应付应付,然后便寻机携银子开溜。毕竟,银钱给的再多,也得留着小命去花。
可谋划赶不上变化,就在她大张旗鼓作法那日,朗朗晴空突降黑雾,天地一片混沌中,恶鬼隐隐约约现形,并在她耳边清晰传音。
一开始,也把这老巫婆吓得够呛。可随着云开雾散,围观众人一片惊叹,她也便在追捧中飘飘然起来,还以为自己真的大器晚成,开了天眼。
她被魔鬼诱惑,做了传声筒,并翘首以盼,事成之后,允她的长生不老。
“她不敢撒谎吧?”从府衙的地牢中走出来,白隐玉迫不及待地确认。
“嗯。”承曦简单地应了一个音。
小狐狸蹦到神君身前,倒转身子退着走,“那便真的是恶鬼唆使百姓砸毁神庙,非是她私下杜撰?”他拧着眉毛,“神像碍着他什么事了?”
神君一面思索,一面还要顾着他冒冒失失,“看路。”承曦提醒。
白隐玉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别打岔,撞不到小爷。”他急吼吼地扔出一大串疑问,“你说那玩意到底是妖魔还是鬼怪……他跟那位已故战神有什么深仇大恨……如今目的未能得逞,他会继续杀人泄愤吗?”
小神君被其吵得头疼,双手搭在他肩膀上,将人转过去好生走路。
“拭目以待好了。”承曦淡声。
小狐狸不乐意地甩了甩胳膊,轻声抱怨,“哼,又卖关子。”他后知后觉地有些担忧,“不会是什么厉鬼恶煞吧,你应付得来吗?要不要招呼苍凌来……”
承曦甩了个眼刀打断他,“啰嗦。”
两人赶到战神庙时,差役正在安置陆陆续续转移过来避难的民众。有抱着婴儿的母亲,也有被家属搀扶着的孕妇,大家面色难掩忐忑,但有张阁老挨家挨户陪着劝说,集中过程倒也算顺当。这几年战乱,人丁不兴,府城加周边镇子,符合条件的人家也不过几十户。高门大户的妇幼或是临产的妇人容许带一个陪侍的亲属,普通百姓大多是孕妇孤身前来,或是母亲带着不足一岁的婴童。
这座庙宇建在临河的一个半山腰上,最初只是村民自发建筑的两尊雕像,几年之后,官府拨下银钱修缮了神像,并且增修了殿宇。此时,庙门前宽阔的空地上搭建了临时的帐篷,加上外殿原本的空间,足够安置。
“小道长,”他们路过人群,有人怯生生地询问,“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
“是啊,总该给个说法吧,家里还有好几张嘴等着吃饭呢。”一个挺着大肚子的村妇焦急地凑上前来。
白隐玉心虚地一一安抚,“大家稍安勿躁,应该用不了多久。”
“放心,你们都把心放肚子里,只要那作乱的鬼怪敢现身,必然让他有去无回。”他话说得漂亮,其实心里也没数,若是那恶鬼迟迟不至,有人把孩子生到这里可怎么办?
“切,漂亮话谁不会说?”有人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