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狐狸精的自我修养(77)
但凡仙寿悠久的神官,皆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多年前的那一桩密辛。战神夫妇在第一轮神魔大战之后,带回一个稚童,随后谣言四起……不久,天帝做主将孩童带离凤栖殿。然而,随着年岁与日俱增,稚童成长为少年,而那张与先战神神似三分的玉面,却愈发神肖酷似天帝。直至七百年前小殿下寿诞,魔族偷袭,一片混乱之后,消失的少年再也无人提及……
容礼便这样在满堂注目礼之下,行至殿前,甚至在路过时捞起了正撒泼挣扎的小狐狸,亦无人反应过来。
几乎要走到丹灵真君并排,继而是小殿下的座位……再进一步便是天帝眼皮子底下。
天宫近卫赫然出列,“站住!”
容礼先一步停驻,随意地侧首瞥了一眼。白隐玉恍惚懵懂,抽了抽鼻子,倔强地扭过头去,看也不看前侧那个方位。
容礼收回视线,然后不经意地仰首,睨向那个高高在上的位子。天帝端正雅肃无悲无喜,容礼微微勾了勾唇角,无从分辨是示好还是挑衅。
“御前放肆,还不跪下?”近卫呵斥。
容礼微微蹙眉,状似无辜,“我是来作证的,为何要跪?”
近卫骇然,“大胆狂徒,知不知道你身处何地?”
容礼温然一哂,不置可否。
近卫上前一步,作势就要将人强行按跪。
“慢着,”丹灵真君抬手拦下,一向鞠笑的老神君难得掩不住一丝无奈,他先是朝天帝恭敬一拜,而后开口道,“陛下宽宥,下界生灵无知无畏,不必苛求。”他眯了眯眼睛,细细端量着面前的年轻人,和气道,“阁下既是来做证人,便请直言不讳。”
“直言?”容礼面色如常,语气稍显玩味地曲解了两个字,“神君确认?”
丹灵真君一窒,客客气气道,“时候不早了,请公子长话短说。”
此刻,解了短暂禁制的风鸣跟上前来,“嫌犯与其他证人签字画押的证言在此,”他抬手一挥,白纸黑字当空定住,众人一目了然,“证人可有异议?”
容礼淡然,“未有。”
之前大司命府涉案,多位神官落马,部分职责不得不分派到其他仙君手中。
暂代司法之责的北斗星君乃富贵闲人一枚,此时也不得不站出来说句话,“证人可有补充?若是没有,足以定案,不必再浪费功夫。”
“补充?”容礼点头,“那倒是有。”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丹灵真君吸气,白了北斗星君半目,后者讪讪闭嘴。
容礼停顿须臾,欣赏够了天宫一如既往的庸俗无聊,开口道,“我虽目睹嫌犯行凶,但观其神态,不似神志清明,其体内魔息强悍,亦非普通魔修可控。”
“那便更不可留。”
“魔族最善矫饰,小心引狼入室。”
“还是斩草除根为好。”
“管他有意无意,确凿为魔修便该灭绝,免得着了道儿。”
“就是,多余慈悲心肠,那武痴不是最憎恨魔修吗?”
大司命找到了插话的机会,“这便是风鸣将军手下留情之缘由?恕我直言,已知也好无知也罢,魔修杀戮铁证如山,无由网开一面。”
风鸣还来不及答话,容礼抢先一步:“非也。”他忽视身侧将军几乎算得上哀求的目光,一把将呆愣愣站在一旁的小狐狸拽了过来,直视承曦不动如山的侧影,“彼时,将军是坚持要将其就地正法的。奈何……”
承曦终于转过身来,面色淡漠,眸芯凝着化不开的霜雪。目光直视容礼,似警告又不似。
容礼平静回视,“奈何这小狐狸与战神殿下有婚约在身,寻常缘由,怕是动不得。”
他这一句,细思量,意味深长。
魔族行凶,证据确凿,人人得而诛之,天经地义,如何谈得上寻常缘由。但若是在嫌犯身份之上加个“战神伴侣”的头衔的话,则确确实实无人敢动。
不提父母亲缘,小殿下本体乃金丹赤凤,半是天族后人半是天降原神。其名正言顺的伴侣就算犯下滔天罪行,即便是天帝有意降罚,也是要上禀天外天叩请神谕明示才能够作数的。换句话说,便是挂了免罪金牌。无论之后将要付出怎样的前途与代价,人是一定护得下的。
况且,以承曦战力来讲,他若是铁了心要保下一人,十万天兵天将形同虚设。只不过,谁也不愿意看到天界内乱的局面。
综上所述,“婚约在身”这一用词可谓鬼斧神工。说白了,什么婚约,什么双修,什么拜过战神庙,不过是虚礼脸面而已。承曦若是认,便板上钉钉,若是不认,则竹篮子打水,一切成空。
小殿下芝兰琼秀的身影笼罩在由无数道视线织就的密密匝匝的网中央,惊异有之,探究有之,惶惶不安有之,幸灾乐祸亦有之……
承曦目色如刀,缓缓划过一道弧线,间或带了一点点温度,转瞬即逝。小狐狸始终扭着头避开,既然他祈求时,未得一个哪怕是安抚的眼神,那么过后,他便不要了。
小殿下一言不发,既未承认,也无人敢将之当做默认。
面上无人有胆量置喙,但大家心底皆明镜一般。这还有何不解之处?无非双修乃至婚约确有此事,可“战神伴侣”这一名头,小殿下无意赐予。
大概不过是男人床榻之上的甜言蜜语罢了,却被别有所图的狐妖当众昭揭。小殿下面皮薄,不屑扯谎,但内里该是翻江倒海,羞愤难当。
也是,谁能猜想得到,形似千年冰霜铸就,惯于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小殿下,竟也庸俗到逃不开胯下那二两肉的欲念。而且,殿下眼光颇令人失望,如此其貌不扬的货色也吃得下,不知要让天宫中多少望眼欲穿却不敢妄动的仙娥灵童怅然心痛。
这就好比目睹了一场香艳丑闻,而主角还是杀伐无情的战神殿下。思及此,众人纷纷垂首,恨不能原地消失。大殿之上,似乎喘息都成了如履薄冰之事,宛如凭空生出一只只无形的手扼在诸人命脉之上。谁一个不小心,便要按下引线,成为倒霉的出气筒。
“咚咚咚。”南天门之外鼓声擂起,不多时,传讯官奔至殿前,“启禀陛下,天外天佛修来访,已至天门,请问如何安置?”
天帝回复之前,丹灵真君先行追问了一句,“此次到访的是哪位大师?”自古佛神归混沌以来,佛修事务由四大金刚代理,与天庭交往稀疏,更不曾无帖到访。若仍是四大金刚之一前来贺寿,丹灵真君带人迎接即可。
传讯官略微迟疑,“此位大师面生,恕下臣眼拙。不过,大师自称无名无号,天地一溪客。”
天帝与丹灵真君对视一眼,随后起身,“朝会暂歇,贵客到访,朕亲往迎之。”
天帝迈下陛阶,人群自动分散而开。
“慢着,”容礼不卑不亢,“天庭断案皆是此般敷衍吗?”
乖乖,怎么忘了这个祖宗?诸位神官刚刚松下一口的气息复又吊起,论密辛的隐晦程度,这桩陈年旧案,貌似比小殿下的风流韵事要蹊跷晦涩得多。容礼到底是先战神的私生子,还是天帝不可言说的孽债,抑或其他什么蹊跷诡异的身世?这些不敢诉诸于口的疑惑,在一干人等脑海中打转,眼神里流动。
几步之间,天帝已行至与容礼不过几步的平视之距。除承曦端坐无视之外,殿上一干人等无不半垂脑袋,以示避讳天威。小狐狸全程侧目,目光方向亦不在此处。
因而,此时此刻,这一刹那的视线交锋,无人亲见。
天帝欲言又止。
容礼锋芒凌人。
静静地对视片晌,天帝轻轻叹了一息,“事出突然,待朕回返,再与众卿斟酌不迟。辛苦公子千里迢迢前来佐证,不妨稍作歇息。”他错开眸光,“有劳让路。”
天帝虽仁厚,但积威万年,哪怕是再客套的言语也天然蕴着天地共主的威慑。可适才这几句,竟是显而易见的低姿态。
这……一殿的鹌鹑缩着脖子瑟瑟发抖,一日之间窥到太多秘闻的人,会不会被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