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狐狸精的自我修养(109)
白隐玉一巴掌将承曦手中扇子扫落在地,“我说什么你到底听懂了没有,我不是刻意留下,更不是舍不得扔掉,刚好用得上而已,跟锅碗瓢盆没什么不同。我一向会过日子,不用白不用!”
承曦点头,“听到了。”
少年气得呼呼喘着粗气。
承曦羽睫微动,“听懂了。”
“听懂还不走?”小狐狸急赤白脸,“我忍了你这么久,就以为我没脾气吗?我哪有那么大方,我这个人最记仇了。我之前不发作,不过因着你战神殿下的身份。狐族待我不薄,我无以为报,至少不要给他们惹来麻烦。”他深重地喘息,“兔子急了还咬人,你日日在我眼前晃悠,是要作甚?非逼我撕破脸不可吗?咱们又没有什么值得叙旧的情分,我不翻旧账不破口骂人业已仁至义尽。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老死不相往来不是顶好的吗?”
为何一定要出现?为何非要看到我扒着个破烂物件放在床头,丢人现眼?
白隐玉吼得七窍生烟,扭头就走,又气不过转回来,往地上的凤羽扇面狠狠踩了又踩,口中怨愤,“碍眼的东西!”复又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咣咣”两声,将院门和房门撞得七扭八歪。
被一顿责备数落的小殿下独自站在潺潺月色之下,经年漂浮不定不知归处的心绪却久违地沉了下来。那些话,虽令他心如刀割,但也总好过之前的疏离与漠视。他拾起让小狐狸糟蹋得面目全非的羽扇,端量许久,最终指尖火起,焚烧殆尽。
往事不可追,污损之物,徒留难堪,不要也罢。
承曦转身,不意外地与远处默然注视之人视线交汇。
空寂静谧的山顶,两位风姿卓绝的公子对面而立,徐徐晚风吹拂衣摆,恰似一幅妙笔丹青。
狐族大王子苏青瓷冉冉一拜,“吾家二子年幼无知,对殿下大不敬之罪法理难容,望殿下看在狐族久居六界之外不通世故的份上,宽大为怀网开一面。臣定当带回去好生教诲,若有再犯,则严惩不贷。”
承曦颔首,“大王子言重了。”
苏青瓷起身,垂手侧立。他二弟可以装疯卖傻,揣着明白装糊涂,他那小弟弟或许还有资格我行我素以下犯上……但他不可以,面子上的敷衍还是要做一做的。
“殿下若无旁的吩咐,臣先行告退。”苏青瓷说着,便退后两步。
“请……留步。”承曦开口。
苏青瓷止步,不卑不亢,“殿下请讲。”
小殿下拱手执礼,“承曦有一事不明,可否请阁下解惑?”这一动作与自称,极其不合礼数。但承曦做得坦然,苏青瓷也受得并无惶恐。既然殿下把姿态放得如此之低,他也不介意将有些话说得更明白一些。
“请殿下恕狐族欺瞒之罪。”苏青瓷以退为进。
承曦摇头,“算不得欺瞒。”
这几日,他反复回溯过往被他尘封于记忆中,从不敢细究的那一段画面。狐王带他前去的祠堂,的确供奉了狐族三王子的牌位,彼时,他满怀质疑,因为牌位上刻着的是小玉族谱中的原名。而狐王由始至终,对他说的也都是,“吾王幺儿身陨,狐族再无三王子。”就因为这一句,他掩耳盗铃异想天开,抱紧一线奢望,大约那人只是过惯了下界逍遥的日子,无意回归原位而已。可随后,狐王径直将他带往埋葬狐族世代陨落仙魂的宗陵,狠狠掐死了他无谓的妄想。
那一方坟墓,简朴且庄肃。甫一靠近,承曦便如疯了一般,几乎要将那抔黄土整个掀翻起来。埋于其下的千真万确是他熟稔无比的气息,万无一失,全无侥幸。
承曦阖眸,待那般酸涩慢慢隐去,他哑声,“当年,我确认过……”
苏青瓷了然,“……若不是为此,父王母后断不会应允舍弟隐姓埋名之求。小玉那孩子看似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实则心思敏感聪慧,思虑他人多过自己。”
承曦无言以对,深不见底的瞳仁中溢出难掩的痛色。
大王子视若无睹,话已至此,没道理说一半留一半,“他口口声声说自己野惯了,怠于礼教,不喜束缚。其实狐族本性洒脱散漫,族内并无多少规矩方圆,何况舍弟命数多舛,自父王母后至阖族亲眷,疼惜宠溺尚且来不及,哪里忍心对其严苛分毫。”
苏青瓷颇为无礼地直视承曦,小殿下喉结颤动,“……他……”
苏青瓷:“原身已毁,魂无所归。”
怪不得当日之画……
苏青瓷:“狐之非狐,何以为家……”
承曦眼眶泛红,说不出话来。
苏青瓷告退,走出去很远,遥遥问了一句,“殿下,既往不追的话,您自认可是舍弟良配?”
承曦深重地喘息,“……吾愿不遗余力。”
苏青瓷未回首,许久,山间飘来一语,“九天至尊,终是身不由己,望殿下高抬贵手。”
深秋风寒,山间尤甚。承曦茕然孑立,整夜未移。
翌日清晨,白隐玉起身,当他推开复又坚固的房门的一瞬间,心里着实说不清楚这种五味杂陈的感受。
在果然看到院门之外孤单屹立的身影之时,一股深重的无力之感蔓延全身。
他几步走了出去,站在承曦对面。
“你……”小殿下仓促张口。
“你别说,听我讲。”少年破罐子破摔一股脑地,“想必你也猜到了,我昨日是扯了谎。那扇子是我留下的,我留个念想。”
承曦眉心微动。
小狐狸压根不看他,自顾自地,“你不必多思多虑,谁还没个念旧的心思?当初婆婆送我的种子、爬山虎大叔编织的发饰、给小兔子做的玩具……总之,我留下的物件甚多,也并未妥善存放,都是随意散在房间里。那帮兔崽子来我房里搜刮惯了,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我若是仍然心存介意,反而不会存留。”
他身侧的手指要将衣襟搅碎了,怎么就掰扯不清楚,越说越没底气似的?
“你听到没有?”
小殿下回应,“听到了。”
“听到什么?”
承曦,“……旧物损毁,要不要再做几把?”
白隐玉骇然抬首,对上承曦一本正经的表情,他怀疑自己不仅脑子乱了,耳朵也不好使。他仰首端详片晌,明明还是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块脸,眉宇间并无多少差异。
此人这些年是吃错药了,还是真的被换了芯子?昨日急赤白脸,今朝苦口婆心,他都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不该是一拍两散,各回各家吗?重点在哪都不该在扇子上吧?
“做什么?”少年冷声。
“扇子。”承曦从身后变戏法似的拿出几根光华夺目的凤凰翎羽,握在汗湿的掌心,却没有再往前递出去。
白隐玉彻底落下脸来,“为何要做?”
小殿下,“……用作打扫,或是换些银两,皆可。”
少年负气转身,“不必。”
“等等……”承曦追上半步,“据说,今夜山下,人间七夕灯会,会,会很热闹……”
小狐狸脚步未停,使劲甩上了房门。
承曦凝望良久,静默地返回陋室。白日里,他辗转比量,试图做一个花灯。弄到一半,又觉不妥,便搁置了。
傍晚,他早早地等在院外,不多时,空地上陆陆续续人来人往起来。
“动作快着点儿,”苍凌和清羽领着一众小精怪崽子排成长龙往山下溜达,“难得带你们见见世面,迟了赶不上的不要哭鼻子。”
“殿下可是在等小玉?”清羽走过来悄声问他。
承曦身份尊崇,该知者自知,旁人也不便泄露。
承曦,“是。”
清羽默叹一息,往坡上桃林的方向指了指,“他与兄长一起。”
“多谢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