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狐狸精的自我修养(75)
容礼窒了一息,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这小狐妖简直太合他胃口了,明知少年是在吹牛皮,他怕是连魔气藏于何处都还没弄明白,谈何厉害不厉害。不过,单是这份铮铮不屈的硬骨头与不畏强权的勇气,便值得他情真意切地伸出大拇指,由衷赞了赞。
万里凌霄,转瞬即至。一路上间或与容礼交谈,分散了白隐玉大部分的惶恐与焦灼。容礼说话并不避讳天兵天将,他便也有样学样。
待众人穿破云层,落足与南天门外,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小狐狸毫不意外地被天宫的巍峨气派所震,呆愣愣地直了眼。他眼睁睁地瞅见守门的将领对承曦毕恭毕敬地行礼,嘴里殷勤地汇报着什么,小殿下在门口滞留片晌方才离开,但从始至终,未有回过头来。
少年压下心头的失落与不安,任由天兵在前方带路。走至岔口,容礼也被送往另外的方向,独留他一人被遣往这光鲜的九重天上最晦暗之处。
途径天宫御花园,远远瞥见璀璨夺目的光华随处绽放,美丽妖娆的仙娥穿梭其间,锦衣华服的童子喧闹嬉笑……一切美轮美奂得不切实际。
少年下意识收敛目光,他好奇,却不艳羡……比起天宫深一脚浅一脚的缥缈绚烂,下界烟火中实实在在的一饭一蔬更令他怀念。
可惜,不知是否尚有机会回返。
白隐玉,打起精神来,你是来将是非黑白分说清楚的,非是待宰羔羊。谜团亟待探究,至亲血仇待偿,不到走投无路的绝境,没道理自己先泄了气。
小狐狸给自己敲着边鼓,在天兵的催促之下,一脚踏进黑洞洞的天牢入口。
这九重天上甚是奢靡浮夸,仔细看过去,黝黑沉重的入门厅堂乃墨玉累成。径直往深处走去,墙壁两边亮着白玉灯盏,亮堂堂的,倒也没了初入时的威压。并排而列的牢房大多空置,间隔有几间住着衣着干净形容齐整的仙人。少年从门外路过,亦引不起多少兴趣。
白隐玉曾去人间州府的牢狱里审问过那装神弄鬼的巫师,他印象中的监牢脏污潮暗,充斥着鬼哭狼嚎,每走一步都会被赤裸裸恶意的目光和贪婪的伸手所惊扰,与天宫此处大相径庭。
小狐狸不禁咋舌,怪不得下界芸芸众削尖了脑袋也要争着抢着飞升,这天上的囚犯貌似比地下的官老爷还要排场。
正不着边际地琢磨着,他便被带入一间同样整洁宽敞的牢房。即便无有窗扇,但房内灯火通明,有床榻,有案几,还有配套的茶盏和棋盘。小狐狸一屁股坐到锦被层叠的床铺上颠了颠,果真比他住过的最豪华的客栈还要舒服多了。
少年乍逢剧变,又背井离乡,被巨大的痛苦与惶遽摧磨得身心俱疲。甫一坐下来,顿感疲惫困乏,上眼皮止不住地与下眼睑打架。不出一息,竟倚着墙壁兀自睡着了。
尚未交接完毕的天兵皱眉瞥了他两眼,低声嘀咕,“真够没心没肺的。”
小狐狸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醒时不敢设想的场景,趁梦魇鬼鬼祟祟侵袭而来。梦中,他成为了旁观者,亲眼目睹自己像一头发狂的野兽,无数浓黑暴虐的魔雾从体内逸散而出,幻化为锋利的刀刃,穿透树精婆婆半透明的身躯,将爬山虎大叔和桃花精姐姐钉在一起……他疯狂疾呼,冲上去试图用自己虚无的身体抵挡,却徒劳无用……罪恶的魔刃一往无前,终于将无辜扑向他的小兔子开肠破肚,血洒眼前。
“啊!”白隐玉惊呼着坐起来,使劲揉搓着双眼,却撵不开一大片猩红的血气。
“快起来了,”身旁蓦地一声催促,“大殿中的各位神尊可没空等你磨蹭。”
少年猝然惊醒,才发觉是有人来提审他。
小狐狸满头冷汗,心下空落落的,迷迷瞪瞪起身,跟了上去。
天庭处处讲究排场,哪怕只是押送他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人犯,亦跟了满满一队列兵。
天宫正殿恢弘壮阔,远远望过去,令人下意识地便生了怯意。待吭哧吭哧爬上高耸的台阶,小狐狸已是六神无主,气喘吁吁。
有人自内而外缓缓打开殿门,率先传出风鸣将军铿锵的一句,“臣一念多虑,自当领罚。这就将案犯就地正法,不必劳烦诸位。”
大司命阴阳怪气,“杀伐之务,向来请小殿下定夺。”
承曦坦然,“如将军所请即可。”
小狐狸急怒攻心,抬腿一脚,猛然踹开半开的大殿之门。
“你们放屁!”
第59章 改天换日(四)
“哎呦呦……”自内开门的仙侍被猝不及防撞了个跟头,旁侧守卫横戟怒喝,“哪里来的蟊贼胆敢造次,大殿之上成何体统?”
押送而来的天兵吓得一把扯住闷头往里冲的小狐妖,战战兢兢地赔礼,“属下失职,惊扰……“带下去!”不待这边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风鸣将军即刻打断,同时大踏步往门口奔走。
“将军……”大司命跨出一步阻拦,“这里乃天庭朝会重地,尚轮不到将军来越俎代庖。莫非在下界待得时间久了,将军忘了这九重天的规矩?”
众人齐刷刷的目光望向天帝脚下玉阶。
风鸣怒推了他一把,大司命退后半步,却仍挡住去路。
“风鸣!陛下近前,岂容尔等为所欲为?”大司命指着他疾言厉色。
风鸣眼里喷火,“你再不让开,老子就让你瞧瞧什么是真正的为所欲为。”
“风鸣将军!”丹灵真君站出来喝止。
“不像话,真是太不像话了。”众神交头接耳。
“这些武将就是没规矩。”
“本就粗俗,下凡多年变本加厉。”
风鸣压根不把这些诋毁放在眼里,就算他忍气吞声,这帮人也不会说他一句好话。先解决了眼前的困境再说,大不了再被贬黜千年,他认了。
“让开。”风鸣低吼。
不让。大司命用行动回答。
神武将军雷动风行,一把抽出特许上殿携带的佩剑就要砍过去。
“来者何人?”天帝一道质询不轻不重,却如雷贯耳,清清楚楚地落入殿中每一个人的耳膜里。
风鸣的剑滞在半空,瞪视大司命的目光似要滴出血来。天帝已然开口,他再不管不顾,便是彻底的僭越了。
愣在门口进退维谷的几个天兵听到这一句如蒙恩赦,压着小狐狸的脑袋捂着嘴巴噗通噗通跪了一地。
“问你们,来者何人,都哑巴了?”大司命回瞪风鸣,狐假虎威。
“回陛下,”领头的将领战战兢兢,“此乃魔族嫌犯。”
“魔族?”
“瞧着不像啊。”
“这不是个孩子吗?”
“开什么玩笑,随便捉个路人便扣上魔族的帽子,武将的功绩都是这么来的?呃……”窃窃私语者脊背兀地发凉,“那个,知人知面不知心,魔族最是善于伪装,瞧着人畜无害,说不准是个杀人不眨眼的。”
“瞧之前那冲天的魔力,不知道的还以为魔王要冲破封印了呢。”
“嘘,此话怎可乱讲。”
“进前回话。”天帝温声道,议论纷纷者蓦地止住声息。
一个将领双手压制着白隐玉,把人往殿前拖。“唔唔唔唔……”小狐狸拳打脚踢挣脱无果却也不消停,趁人不备在该人脚上狠狠跺了一下。
“你!老实点儿。”将领恼怒低喝。
“哈哈。”
“嚯。”
几个后排的小神官没见过这种性子的,不由自主哂笑出声。
两人磕磕绊绊地从风鸣面前走过,将军的视线却徒劳地盯在小殿下身上。一股无力感蔓延全身,他拼尽全力,似乎也无法阻止什么。风鸣一瞬间如有顿悟,这一切就好似背后有一只翻云覆雨之手,他或者大司命也好,这大殿之上的每一个存在,甚至包括天帝与小殿下,都是被操纵的棋子,天命裹挟着所有人趋往未知的方向,区别只在于有所觉与无所觉罢了。只是一刹那的醍醐灌顶,待要细琢磨,他又完全不知自己的臆测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