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狐狸精的自我修养(55)
凡此种种,承曦曾直言不讳地询问当事人。容礼也不藏着掖着,全盘承认,可至于缘由,他自己也是一头雾水,没处问去。
承曦曾大言不惭地允诺,假以时日待他独当一面,会替容礼寻得真相。
可世事无常,还不等小神君成年,区区三百岁寿宴,便被魔族余孽惦记上。残存余孽孤注一掷攻上九重天来,爆发了那一场雷声大雨点小的乱子。
在天庭上下看来,此事至多算虚惊一场。哪怕暴露了天宫守卫的惫怠与漏洞,惩前毖后,下不为例就好。就算被前来恭祝的三山四海五岳的诸仙看了笑话丢了面子……话说,面子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玩意。至于狐族为何自此与九重天分道扬镳,狐王狐后再未涉足天庭,个中传言五花八门,有人说是狐王的护卫被魔族所伤,也有人说是狐后在混乱丢了自己最心爱的物件以致迁怒……总之,狐族本就遗世独立,与天庭牵扯不多,断了也就断了,无谓强求。
重重纷扰很快尘埃落定,对于其间凭空消失的一个侍童,所有人默契地选择了忽视。当承曦醒来时,已是三日之后。他震惊伤痛之余,几次三番探寻而不得。即便是问到天帝那里,得到的也不过是冠冕堂皇的敷衍。
承曦最初不接受也不理解,他不厌其烦地遍寻当日每一位旁观者,一无所获。他踏遍偌大天宫的边边角角,两手空空。
在这场锲而不舍却徒劳无用的独角戏中,承曦甚至一度怀疑,难道那个温暖明媚的少年不过是他形单影只下执拗的幻象?很快,他便推翻了这桩莫须有的质疑。在他掘地三尺孜孜不倦的努力之下,失踪的人虽依旧无有影踪,但关于容礼的传言,他却挖掘到不少。
据说,容礼最初乃战神夫妇从下界带回,养在寝殿中。当时,承曦也刚刚出生不久,战神殿中却突然出现一个来路不明的少年,难免引人遐思。尤其是先战神伉俪这种琴瑟和鸣夫妻情深的典范,一旦出现风吹草动,怎不令穷极无聊的闲神散仙蠢蠢欲动?不过碍于地位,无人敢公开置喙,只是在私下里编排:那少年长相如何与战神眉目相仿,玄女娘娘委曲求全有苦难言罢了。
后来,闲言碎语颇有些愈发危言耸听之势,传到天帝耳中。天帝与战神几经交涉,最终带走了少年,作为侍童安置。
流言纷纷扰扰,经过之前几百年的发酵与掩埋,尚未成年的小殿下理不清也并不相信。往后七百余载,他从未放弃过找寻容礼的踪迹。直到今日仓促重逢,他在惊喜之余,同时心生狐疑成年后的容礼,比起肖似先战神,仿佛与天帝更加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容礼的记忆画面转场,三人从落月山离开之后,沿途经过一个村落,恰逢洪水肆虐,战神出手相助,解了水患,救百姓于危难之中。随后,他们夫妇二人择选了一户人家,将容礼留下。接下来,便是孩童在村庄中如凡人一般成长的鲜活记忆。这一段场景中,承曦能够感同身受地体会到实实在在的岁月静好。容礼的养父母一直未有生育,便将他当做亲子抚养。家中虽不富裕,但母慈子孝,其乐融融。他们会送容礼到村里秀才开的私塾读书,也会纵容他上山下海,逗狗摸鱼。三口之家,相濡以沫,即至多年后养母怀孕,亦无嫌隙。已经长大不少的容礼经常搬一个小板凳坐在母亲身侧,为即将到来的弟弟或是妹妹耐心地读些《三字经》、《千字文》。
大概,如果有的选,他会愿意就这样地久天长的吧。
瓜熟蒂落之前,战神夫妇二人回返。天上一日,人间数载。如此算来,其实他们也并未耽搁多久。
带走容礼的当日,养母泪眼婆娑,一送再送。许是自己也方才做了母亲的缘故,抑或诚挚谢意无以寄托,总之,玄女娘娘心软地违禁地在那胎儿眉心留下一点精血,足以保其颖悟绝伦一生顺遂。竣事,玄女俏皮地朝战神眨了眨眼睛,后者宠溺而又无奈。
承曦终于明白,自己对胎鬼那丝没来由的哀恸,来自何处。
回忆至此戛然而止,循因溯果,不难猜出,事与愿违。美好的愿景,最终支离破碎,南辕北辙。
承曦率先起身,容礼缓了缓,随后张目。他借助少年的搀扶站了起来,礼数周到地对小狐妖道谢。
承曦静静地等待,等他交代一句后续。
容礼语调淡淡,“杳无踪迹,村中也无有任何人记得,就好似这世间从未有过那样一户人家。”他指了指,“那是两座衣冠冢,黄土之下,唯有黄土。”
杀人灭口抹去痕迹到如此程度,非凡夫俗子力所能及。行事者地位修为,至少在度厄星君之上。
说话间,那鬼胎好似被雷劈中了,疯狂地朝坟冢的方向挣扎。
容礼重重地叹了一息,“容我与他说几句话。”
承曦应允,带着白隐玉退到远一些的地方。小狐妖早就按捺不住,双手握住承曦,小神君向来炙热的掌心此时滴水成冰,冻得他一个激灵。
“我就让你别逞能吧!”
“好些没有?”白隐玉毫不怜惜地将自己那点清汤寡水的灵力灌过去。
承曦摇了摇头,“不必,握着就好。”
几息之后,容礼取下鬼胎身上的符篆。承曦酝酿片刻,指尖一道焰火腾空,将其团团裹住,转瞬之间,只余灰烬。容礼用干净的丝帕将那一小柸余灰捡拾干净,一丝不苟地埋入两座坟头中央。
白隐玉不知前因后果,但仅从他的神色和动作中,似乎便能窥探到一段风木含悲。
此间事毕,几人回返。
白隐玉见那小豆丁睡得正熟,不忍心唤醒,便打算再将人抱起来。他刚一俯身,眼前白光一闪,一把尖锐的匕首直奔他心口插来。
第43章 我是谁(九)
事后,小狐狸仔细回想,大约他将小豆丁从毒妇手里就回来时,便已然除了岔子。只不过,当时情形混乱,他一门心思都在承曦身上,无暇他顾。之后去往山谷的一路,魔族操纵孩子用昏睡掩盖异样,合情合理,他也未曾察觉,才会着了道。
被袭的一刹那,白隐玉完全愣怔了。虽说距离太近,难以躲避,但也不至于一动不动等着人家往心窝上捅。他之所以中了定身符一般,一方面是因为惊诧的缘故,更多的却是身不由己。在被攻击的瞬间,他的脖颈上骤然一紧,那块只有他自己能够看到的玉牌急速地颤动,似乎有一股力量就要冲破桎梏钻出来。在最后一刻,又隐匿下来。
“小心。”容礼蓦地自侧边伸手推开他,尖锐的匕首划开霜白的衣袖,殷红的血渍一涌而下。被魔族操控的幼小身躯一击不中,陡然暴起,持刃的手臂在划向白隐玉脖颈之际,稍稍迟疑一刹。
承曦适才背对着这边,闻声转身,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健步将行凶者拎了起来。那孩子身子猛地一抖,一道黑雾自头顶百会穴逸散开来。黑雾散尽,幼小的躯体软塌塌地倒了下去,再无声息。
“被魔族术法摄了魂魄,”容礼解释,“不止她,适才殿内的妇人也是。”魔气离体之后,被操控的傀儡是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的。
承曦面沉似水,他的五感被反噬封印住了,才会被钻了空子。他心头一阵针扎似的后怕,确认这小孩再无威胁之后,瞥了呆愣住的小狐妖一眼,视线最后落在容止受伤的手臂上。
容礼本就白净的面庞失了血色,他直言,“我来自魔族,大概有些牵涉,分辨得出。”
承曦是有所怀疑,近来三番五次遇到魔族非传秘术,容礼出现的时机又太过于巧合……但对方如此坦然,他反倒有些歉疚。容礼就这样坦坦荡荡地将前因后续摊到明面上来,其实,适才截取记忆时,他明明可以不提及最初那一段的。
“我也只想起模糊的片段,”容礼叹了一息,“之前的记忆,大约是被抹去了……我……”突然一阵天旋地转,他一头往前栽去。承曦单臂将人扶住,另一只手把那小豆丁推到白隐玉怀里。
少年此刻方才迟钝地回过神来,下意识接住那孩子。
承曦将昏迷的容礼抱了起来,步履匆匆,“去医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