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占鹊巢(21)
片刻后,他问道:“你大名叫个啥来着?”
“温寒。”它立起脑袋,颇为严肃,“因为,我外冷内热。”
“噗——”山美掩唇一笑,“不好听。”
它冷冷反问:“浅山岭第一美人就好听?”
“你不觉得,这里面包含了很多内容吗?一说名字,别人就知道我住在哪,有什么特征,免得多费口舌介绍自己。”
这倒是叫人无从反驳,它像狗一样双目微眯,吐出舌头笑了笑,躺回地面静静养伤。我的天,笑得可真难看啊,山美心想。
咔嚓,咔嚓。山美衣服半脱系在腰间,甩开雪白的臂膀抡动斧子,把花轿劈开,化整为零。劈到一半时,座位下竟然掉出一个小布包。
打开一看,赫然是一本精美的画册。封面上,一对年轻男女依偎在花草丰茂的庭院间,浓情蜜意,交头私语。
“什么什么,三十六,什么……”他不识字,只认得从一到十。他好奇地翻开这本《春宵秘戏三十六式》,啪地迅速合起,面红耳赤。难堪地四下看看,又眯起眼睛缓缓翻开。
其实,这些画很美,并不露骨。色而不淫,旖旎动人。难怪人是万物之长,每天的乐趣真多,不像自己,也就做做衣服、拦路打劫之类的。
山美把画拿给十郎看,后者并不感兴趣,只是淡淡地瞥了几眼。他好奇道:“你是头狼,每天过着妻妾成群的生活,肯定很开心吧?”
“我没有妻妾成群。”十郎摇了摇它沉甸甸的大脑袋,“在你看来,我就这点追求吗?那我和村头的傻狗有什么分别。”
“可是,人也追求这些啊,他们还是万物之长呢。”山美点了点画册上的男女。
“人所追求的,是这些背后的东西。”十郎脑袋搭在前爪,说出的话艰深晦涩,“画上的事,他们年纪大了之后,就几乎不再做了。可是,他们还会厮守在一起,死了也要葬在一起。甚至于,一个先死了,另一个会随之而去。从画上,你只看见春宵一刻,却不知,人能从一刻中体会到永恒。”
山美略感不屑:“我懂啊,市井里的说书人,也爱讲这些东西。痴男怨女,儿女情长。可说破天去,常人也只活短短几十年,何来的永恒呢?”
“那是一种感觉,看不见摸不着。”
他调侃道:“你懂这么多,怎么还让人揍成这德行?”
十郎张开血盆大口,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淡然而对:“流年不利,不小心碰到道士布下的天罡伏魔阵,受了点小伤,所以才被那死和尚捉住了。”
“天刚是谁,他为何要抚摸着你?”山美困惑地歪头眨眼,神态娇憨可爱。
“不是抚摸着,是伏魔阵。等你遇见,就知道它的厉害了。”
中午时,山美提着锄头下山劫道。
蹲守许久,蹲到个赶路的书生。他双腿如蚁噬般阵阵发麻,刚从草里冲出来,就不小心跌了一下,扑通跪在对方面前,口中却凶恶地高喊:“打劫!”
书生没见过跪着劫道的,惊得连连咳嗽,旋即笑道:“我没钱施舍给你,而且我看你遍身绫罗,比我强多了。”
说罢,书生抖抖袖子,几枚铜板叮当作响。山美打量他,揉着腿起身,发现他的确很穷。一双露脚趾的破鞋,一身粗布衣和一个褡裢而已,看得人想接济他一下。
“算啦,你走吧。”山美叹了口气,从腰间抽出那本“啥啥啥啥三十六啥”,卷一卷塞进他的褡裢,唇角勾起一抹恶意的笑,“我不识字,送你看吧。”
“书吗?多谢,我平生最爱读书。”书生大喜,干净苍白的脸微微发红。
“晚上再读。”山美抿唇窃笑。
“我没钱买灯油,还是白天读更好。”
目送书生竹竿般瘦削的背影走远,山美笑得顿足捶胸。回去的路上,他捉了几只野兔。此举惹得邻居兔妖有些不悦,毕竟满山野兔都是他的血脉。
其实,山美也懒得捉兔子,不过他有自己的考虑。万一以后遇到麻烦,他可以请这只大野狼出头帮忙。
“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乌善小在梦呓中悠悠转醒,身下是一个人温暖的掌心。残阳如血,映在它微微焦糊炸开的羽毛。它一跃而起,舒展双翼,痛心地打量着自己。
“靠,我像一只烧鸡!我晕了多久?”
温寒把烟叼在唇间,瞥一眼手机:“五分钟吧。”
乌善小使劲晃晃脑袋,想起晕倒前男人说的话。它扇动翅膀,轻巧地落在对方膝头,冷声质问:“你伪装得很好嘛,嘴里说帮忙,却在关键时刻掣肘。说,为什么提醒那混蛋?!不然我就,我就——”
它悲哀地发现,自己好像威胁不了这个男人。
“你就怎样,把鸟屎拉在我裤子上?”温寒轻轻朝它吐出一口烟,在弥散的烟雾中深沉地笑了,随手捏起一只小虫放在掌心,“乖,别吓唬我,先吃点东西吧。”
“别打岔,回答问题!”乌善小愤而挥翅,拂开他的手。
“那大姐一家,只要把官司打到底,就会拿到应有的赔偿。”温寒弹落烟灰,肃然取代了脸上的戏谑,语调低沉,“任何人,都有通过法律途径解决问题的权利,包括王强这个败类。”
“没错,但他会拼命拖下去!他在钻空子!”乌善小厉声吼道,随即转动小脑袋左右顾盼,怕被人看见喜鹊说话。
“只要他们坚持下去,用两三年的时间打完所有官司,结果一定是好的。”温寒浓眉微蹙,慢条斯理地说,“未来,这个案例会被注意到,为改进、简化工伤仲裁的流程起到很大作用。让所有老板都不能钻空子,不能通过反复的诉讼来拖延赔偿。这会惠及更多人,有利于社会发展,让收益最大化。这,就是此事的最优解。”
男人的语气平淡从容,却令蓝喜鹊瞪圆一双乌溜溜的小眼,指爪无意识地勾住他的裤子。乌善小想反驳,却无言以对。那一壶名为“天机”的数学模型,推算出的东西好像是对的。
可是,对又如何?
“昨天搞坏了我的腰带和衣服,现在又要抓破我的裤子?”温寒哼出一声夹杂着烟雾的轻笑,“你到底是多不希望我穿衣服啊。”
作者有话说:
预告
小小一气之下,把温寒给……
第25章 辟谷会被饿晕吗?
“可是,那一家人已经耗不起了。”乌善小据理力争,“只要他们放弃,就不得不接受不合理的赔偿。你会出钱帮忙请律师吗?你会养着那家的残疾人和老人吗?还有已经死了几年的老胡,你能让他的妻女过上更好的日子吗?”
“我不会管,这些都不是我的事。”面对诘问,温寒神色自若,“我只知道,那个男孩儿想以暴制暴,你想装神弄鬼搞心理暗示,这些都不是最优解,最好别发生。”
“我不信你那个什么数学模型推导出的结论!”乌善小语气坚定,“你可以说我短视,格局小,但我就是要帮他们。如果一个最优解,不能让所有人都幸福,那它就不是最好的!”
“几十年前,有个老汉。”温寒又叼起一支烟,凑近打火机,深吸一口才接着说,“他在河滩上建的楼被拆了,于是把县政府和县长告了,还百折不挠地申诉,间接促成了诉讼制度的正式确立。是钉子户,让拆迁制度不断完善。是全世界的各类冤案,让测谎不得作为证据。有人随意在网上散播他人隐私,于是网络侵权也被纳入侵权责任范畴。世界的进步,总会建立在一部分人的痛苦之上。”
“事实的确如此。”乌善小平静地回应。
“规则,有滞后性。坏事,会让世界变得更好。”
“你个冷血动物。”
“我是哺乳动物。”温寒柔声纠正。
乌善小斩钉截铁:“你看见规则,我看见的是当下活生生的人。我只知道,我要让辖区里的居民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