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说过(434)
施夕未道:“局势至此,早已不是一家之事,只望尘埃落定后,能还三部一个安宁。”
长明颔首称是,忽而有所察觉,抬眼看向天光熹微的半空。施夕未轻声道:“此处不便久留,容我告退,另外,烦请殿下将这件法器物归原主。”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余音渐消,他的身影也如薄雾般隐去。不远处的石阶边,端正放着一面铜镜,镜面横亘着醒目的裂痕,却洁净无尘,不像是刚从砖瓦堆里刨出来的样子。
虽然他大可以无声无息地回到楼阁里,把铜镜放回原主人身上,里面的医师大概也难以察觉,但蜃楼的幻术已经足够令人戒慎,不在同侪面前这么做,也是尽了礼数。
殿中一阵脚步传来,行舟跑过来报告:“殿下,他差不多快醒了,你是不是和他说两句……”
却见长明一时间顾不上什么孟君山什么镜子了,向前几步迎上,正对着从天而降的一道烁烁剑光。
行舟反倒是浑身一僵,忍不住后退了两步。他与阿花也算相熟,即使后来得知了实情,很是需要适应一下,他还是觉得抛去那些传说不谈,对方依旧不改温和本性,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并没让他觉得畏惧。
现在他终于体会到了那些赫赫声名的来由,纸上风闻,不及亲眼所见之万一。剑仙落地时席卷着一阵深重寒气,神情中冷峻之色尚在,那些许残余的杀意,令人一见只觉如芒在背,惊心不已。他剑虽未饮血,冲霄的剑意却久久不散,在这森然威势的笼罩下,一瞬间心中除了生死当头的思绪,什么都不会剩下。
明知那锋芒所指并非自己,行舟还是下意识地把逃命法门想了个遍。原来以前从没见过他认真的时候……原来。这才是他破魔诛邪时真正的样子。
长明只似一无所觉,走上前去,柔声道:“城中安稳,不必担心了。”
谢真抚过剑鞘,伴在他身侧的海山清振一声,跃空而回。收起了那慑人的声势,他的神色中略显哀伤,更似遥不可及。但当他望向长明时,不自禁地报以笑容,那一笑却如冰消雪融,月照云间。
作者有话说:
行舟:老板谈恋爱今天努力了明天幸福了谈恋爱就这么开心吗
还是行舟:我嘞个豆啊这恋爱真就你能谈吧不服不行
第271章 物华休(六)
谢真收拾完残局,天光渐现,新宛城中的雪也停了。
这一场他险中取胜,也并不好过,当他将郁掌门残魂化作的风雪斩落后,其中聚结的灵气依旧凝而不消,只是碎裂成了千百片,散向四周。
阵法固然已经止息,这些余波也不成气候,然而对城中的居民来说就是另一回事了。放任它们四处飘落,难保不会造成什么灾害,即使容易扑灭,于凡人却是难以承受的祸端,绝不能等着出事了再来挽救。
此时唯有把麻烦消弭在显露之前,谢真纵剑在城上巡回,追杀那些尚且还附有些许妖气的碎片,一刻都没有停歇余地。仰仗天魔的监察之能,没有痕迹能躲得过他的眼睛,为确保毫无遗漏,这件事也只能由他来做。
谢真几乎可以想象,星仪化身制造出这具躯壳来遮蔽阵法的时候,大概已经考虑到了眼下的情况。就算失败,也能造成数不尽的麻烦,正是星仪能干出来的缺德事。
星仪操纵天魔犯事,他这里又驱使着天魔补救,天魔这并无自身意志的利器,仿佛已经成了两人较力的战场。想到他现在一个个清理过去的碎片中,甚至还留有郁掌门神魂的残迹,谢真的心情简直是难以形容。
急追紧赶,他终于把后患扫清,算作给了此事一个了结。先是阵中须臾分寸间的心神较量,后又是迫在眉睫的收尾,一通忙活下来,他丝毫没有什么畅快感觉,反倒是难言地怅然。
恩仇随水,逝者如斯。最想杀的那个星仪现在又杀不到,平添许多怒火。
他以往行走世间,与人结伴时少,更多是单人独剑,一地事毕,便即抽身离去。作恶者大多难逃一剑,引发的风波却未必都能圆满解决,多得是祸端已生,仇虽得报,也有亲朋哀恸,种种遗憾不一而足。这般场面,看上多少次也不会习惯。
旁人常道他剑不容情,决不为浮尘所扰,实则再怎么旷达的心境也有气闷时,只不过他寄心于剑,更能修持澄明的心境。
如今,看着这仍旧留有寒意的城池,他已不会再收剑而走,寻一处无人之所,潜心修炼,借此排遣。循着知觉中最为清楚明亮的火焰,他已经有了要去见的人,好告诉他危难已解,让他不必担忧。
一看到长明,谢真就知道这一晚对他来说也是分外辛苦。
长明也叫他不要担心,可见彼此想的都差不多。此前两人的联络毕竟简略,见面之后,他总算能把在新宛阵法中的遭遇告诉对方,特别是那个与往常不大一样的化身,有关星仪各种诡计多端的谋划,再怎么详尽也不为过。
他对破阵的过程平淡带过,但对方不难能想得到这其中的跌宕起伏。长明脸上神色变幻,一面显然对毓秀的所作所为无法释怀,一面又难掩对他的担忧。
见他这副模样,谢真再不去想那些无可奈何之事。他屈起手指,摸了摸耳边的羽饰,说道:“它也为我抵御了许多寒冷。”
思及此处,他又想起在北地的冬风中,长明传渡给他的灵气曾经带来的那一丝慰藉。如今他固然不再受寒冷所困,但凝结在此处的属于长明的火焰,仍然在他穿梭于风雪时为他携来暖意。
一番大战之后,红玉中的亮色似乎都有些黯淡了。长明不由得伸手到他发际,指尖与那枚亲自打造的羽饰相触,让纯粹的火焰重新充溢。
不料,这时谢真也稍一侧头,将脸颊轻轻贴在了他的手掌中。
*
行舟倚着一段还立着的墙柱,背靠殿门,半天觉得调理好了,也没了那种满头叶子都站起来哆嗦的悚然感觉,这才理了理衣袖,当作若无其事地走出去。
转出去一看,这二位还是在那一本正经站着说话,可是他总觉得好像有种说不出来的氛围,怕是不怕了,但也不是很想过去。
倒是谢真看到了这边,走过来郑重对他道谢:“孟师兄挽回一命,全仰仗你出手相助。”
“你怎么也跟我客气上了!”行舟摆手,不过见到了和往常一样的阿花,他算是找回了些以往相处的感觉,“正要和你们说,他快要醒了,有什么话赶快说几句,之后就让他安心休息吧。”
谢真随他向里走去,知道孟君山还有救,也终于放下了心。
那时刚破入阵法,发现底下居然是并非阵主的孟君山在顶着灵气涌溢时,一瞬间他真以为老孟要交待在这了。和星仪化身对决的百忙之中,他借由阿花传讯给行舟,希望还能救一救,结果这位圣手传人当真是妙手回春。
进到这挨了他一剑的殿阁中,阵法残留的痕迹无处不在。他按住剑柄,不让跃跃欲试想要清理一番的海山出来闹腾,快步来到孟君山旁边。
鉴于他躺得还挺安稳,行舟暂时没有挪动他,正巧这时,他也慢慢睁开了眼睛。
“谢真!怎么是你在这?”
孟君山用虚弱到几乎听不清的语调充分表示了震惊,“……难道我没死?”
“是行舟救了你一命。”谢真安抚道,“不会有事了。”
孟君山将视线移向一旁的行舟,反复眨了几次眼睛,似乎总算是接受了眼下的状况。他撑着一点力气道:“又蒙你搭救,大恩难言谢……”
“你还是省点劲吧。”行舟道,“话说你为什么要说‘又’?”
孟君山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行舟突然灵光一闪,豁然开朗:“我说,之前寄到王庭那些没署名的医书古籍不会是你送来的吧!为了无忧那孩子的事情?你们仙门的人还真是爱送书啊!”
看孟君山的表情,这事大概真是他做的,也不知道他是否明白行舟这番话里的“你们仙门”指的又是谁。孟君山调匀了些气息,对谢真道:“你在这里,新宛的危局想来已解?……我师父现下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