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说过(416)
但当几人看清眼前的情形时,依旧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惊愕。
他们一路走过来,背对着镇印之门的方向,避让地上的沟壑,大体还保持着笔直前行。虽然还没有将这里的每一寸都检查清楚,差不多也快要抵达了这片区域的中央。
灵霄率先察觉到异状时,均匀向着四周散布的光照范围上现出了一块阴影,那里的边界凹陷进去,像是蒙着一道晦暗的帷幕。得到提醒后,他们继续谨慎地前进,直到那里的景象完全从黑暗中显露出来。
一个人影席地而坐,闭目不动,看不出是醒是睡。只要是有些修为的人,见到这一幕都会感到异样,盖因对方摆出的是规整的入静姿态,但如此修行时,自上而下必然稳定端正,眼前的人却像是疲乏至极似的微微垂着头,仿佛无法承受自己的重量一样。
他胸口有一处醒目的剑伤,前襟上却无血迹,只有些许砂砾般的金色痕迹填补在贯通的创口里。一柄长剑横置在他膝上,檀色剑鞘窄而薄,倒更像是一道深刻的血痕。
海纪暗自准备着应敌,越看这人,越觉得心里发毛。在渊山镇印深处不声不响冒出来一个人,已经比什么志怪故事都更恐怖了,而且她仔细观察着对方这副仙门修士的装束,虽然和现今瑶山的衣冠不尽相同,但多少有些相似之处。
难道眼前这人也是瑶山门下?她瞥向一旁的封云,对方的神色不像是见到了熟面孔,眉头紧皱,似乎陷入了思索。
灵霄道:“封掌门,你可认得他?”
“……大概有些头绪。”封云顿了顿,答道。
此时他们走至对方面前,那个来历不明的修士显然不是什么寻常的遗体,说不定就正在听着他们说话,但两人都没有要问候试探的意思,只是提防地停在几步之外。
封云说道:“此剑‘失路’是瑶山旧时所藏,与另一柄名剑‘不平’同出一源。昔日,先师祖知涯掌门于渊山镇魔,同辈弟子知北则未能回返,佩剑‘失路’也随之遗落,这便是门中名录中对此的最后记载。”
海纪也不由将目光投向那把静静放着的剑上。灵霄问道:“那这位到底是不是知北前辈,还都是猜测,并不定论?”
“无论是与不是,”封云道,“都不可将他视作本人了。”
话音落下时,四下里全然寂静下来。那一直徘徊在阴影里的滴水声再也听不见了,使这静默好像把耳朵忽然蒙住一样,叫人分辨不出到底是不是感知失了灵。
静坐着的“知北”在他们各异的视线注视下,衣袖下的手指动了动,一只手慢慢地挪到了剑上。对剑修均有深刻了解的三名掌门如临大敌,凝神戒备,场中气氛一触即发,但对方只是抚过剑鞘,不再有别的动作。
在几人面前,这具躯体逐渐从不言不动的石像里活了过来,仿佛有新鲜的生机注入其中,相较之下,更显得他之前只是彻底的空壳。“知北”抬起低垂着的面孔,他睁开的双眼里,瞳仁周围被一圈夺目的金色裹住,正像是将蚀日异象嵌入了眼中。
“瑶山的掌门,你说得不无道理。”
他用略显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道,“对于你从渊山死而复生的师兄,你也是如此看待的吗?”
封云并未被他激得去分辩,而是对另外两人道:“天魔无形无相,眼前的或许只是一道化身,还有余力潜藏四周,不能轻忽。”
“知北”玩味地看着他:“也不用这么紧张,我只是闲得太久,与你们说上两句而已。你倒是对渊山颇有了解,大约是你的……应该说师祖么?是我那位师兄带回去的教诲吧。”
封云道:“阁下既然无意掩饰来历,何必还要用我瑶山门中前辈的口吻说话?”
“你又怎知,在我之中,没有一丝一毫这躯壳残余的痕迹呢?”
“知北”悠然道,“瑶山对天魔固然是深恶痛绝,你也迫不及待想要将我定为邪魔外道,可是和我划清界限容易,其余的那些,你有那么容易撇得清楚?”
封云面色冰冷,也不答话,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一旁的海纪听着这些,隐约感到对方说的不仅仅是谢玄华的事情,或许还有瑶山的其他秘辛。她既不想听,也想探究,可是总不能堵上耳朵。
这个疑似天魔化身的“知北”没有多说下去,将目光转向其余二人:“正清与羽虚如今也能联手,是昔日恩怨已经化解干净,还是被放逐的器法一系已经衰微至此,不会再威胁羽清正统了?”
“……”海纪木着脸,刚想着不愿听别人家的隐秘,下一刻这话头就打到自己脑袋上了。
这话说得实在刁钻,正清与羽虚当年的争端只是被分道扬镳暂时浇熄,从未真正消解过,只不过时隔这些年,形同陌路的两派都默契地不去彼此干涉,也不再重提旧怨而已。
论及现状,正清始终是公认的名门大派,仙门中隐隐以之为首,而羽虚避居燕乡,不问世事,孰强孰弱一目了然。海纪接掌门派后,也延续了历任掌门韬光养晦的策略,只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没有重返中原的打算。但就像是不好在如今的衡文书院面前提及旧衡文派一样,说起这些陈年旧事,谁都难免尴尬。
没想到,灵霄那边不避不让,正色道:“羽虚不计前嫌,前来援手,我等自然感佩同道之义。”
海纪心知这话与其说是回答那人,不如说是讲给她听的,易地而处,她若是处在正清的位置上,也不能不有所表示。
这让她更觉得眼前的天魔化身不可捉摸,既能对霜天之乱前的羽清旧事信口道来,又知道仙门里最近的要闻,难不成他在这六百余年里,一直躲在天魔的遮蔽下,冷眼旁观着渊山内外的变迁?
“知北”又看向灵霄,笑道:“同道之义……毓秀与正清也是昔日里琢磨着怎么修整渊山的同道,如今却又如何?这时候不见毓秀来人,你却是和被你们排除在外的瑶山同行,想必那些共谋也已破裂了吧?”
这下连海纪也忍不住朝封云看去。面对这么一桩被若无其事揭开的内幕,瑶山掌门的神色丝毫未变,也不知是养气功夫太足,还是说早有预计——要是后者的话,真不知道该说这局面是更好还是更坏了。
几句话里把在场三人挨个点过一遍,“知北”有些兴味索然,叹道:“你们来得可不是时候。倘若再早个五年、十年……说不定还能寻到些什么迹象,作些应对之策,现下却是太晚。正如你们所见,这里已经什么都没留下了。”
作者有话说:
题外话:失路和不平两把剑和王庭没有关系,只是瑶山的收藏,来自同一个铸剑师。当年知涯和知北两个师兄弟擅长打配合,在大多独走的剑修里很难得,下渊山也是俩人一起去的,最后只有知涯自己活着回来。知涯也没再用过不平剑,本来没有特意想传给谢诀,但谢诀下山的时候让他自己去选一把剑,一下就挑中了这把。后面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第261章 别梦寒(二)
无名之物从一页的间隙里延展,慢慢越过混沌和清明的边界。
阵中纷乱如麻。到处都是左冲右突的术法,只看双方交锋的激烈,恐怕方圆之间没有一寸角落能安生。但这于“他”无碍,纵横交错的构造间,有大把的余地可供徘徊。潜藏在阵法内侧,“他”是一道阴影,顺着灵气照来的方向挪移,形影不离,密不可分。
何况,那两人彼此僵持,却还没有破坏阵法本身。阵主先不提,前来挑战的那一个,也并没有下定毁去阵法的决心。半成形的阵法骤然崩塌后的结果难以预测,他这样想是合情合理。只不过,有些事情经不起拖延。
无名之物洞察阵法中的种种变化。有人为其命名为“晖阴”,这名字好似一则谶语。运势变幻无常,做过的千般准备,到最后说不定也要落得个惨淡收场。纵使对前路有所预计,仍然为执着所驱使,人心令人兴味之处也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