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说过(133)
“你妖族血脉不显,天分仍在。”长明道,“你想学术法么?”
“天分?我是比较会赶鱼,这也叫天分?”阿片一脸不信,“我长得不像我娘,我还以为我完全就是人呢……”
这情况虽少见,但也不是没有,谢真心道。他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长明:“我说你有你就有。”
谢真:“……”唉。
阿片明显被他那理所当然的定论震住了。只见长明抽出一张折了两折的纸页给他:“你想学,照着图上的地方找过去,找个师傅没问题,路费应该够了。不想去的话,白沙沼修士众多,待久了难免又有别人发觉,最好换个地方保命。”
“多谢……”阿片愣愣地接过,低头道,“我也知道这里危险,只是……我想阿爹阿娘兴许哪天会回来呢。”
长明:“那随你的便,你想等就等吧。”
谢真:“……”
阿片听了这话后魂不守舍,看着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拿出决定的。谢真终究有些不放心,与长明收拾行装后,把他带到靠近邻近村落的道边,方才离去。
“你说,”谢真还在想这个身世与自己有些相似的少年,“他会去王庭么?”
“谁说他要去王庭了?”长明奇道。
谢真一怔:“你不是给他画了去王庭的路线?”
长明:“我画的是去蜃楼的路,水族当然去静流部方便。”
“……”似乎也言之有理。
两人从林中取小路,朝着苍山外的重镇而去。这片松林在冬日也有稀稀落落的绿影,漫步其中,萧疏景致令人心神宁定。
谢真侧头看着走在他旁边的长明,那陌生的少年面容带着些许稚气,疑惑地回望他。他略带遗憾地道:“这次之后,我们的乔装是不是要改一改?”
“是得改。”长明道,“有什么主意?”
“这要看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吧……”
谢真一句话还没说完,长明忽地停住了脚步。
他并未感到周围有什么异样,不禁纳闷地看着对方。长明伸出一只手道:“你不要动。”
谢真:“……?”
他看着长明站在原地,神色颇为严肃。隔了一会,长明才道:“你闻到香气了么?”
香气?
谢真一路过来,闻到的只有冬日林间那沉凝的松木味。他正想摇头,却觉察到有些异样,一阵似有似无的香气仿佛渗入纸面的水迹,轻柔地洇散开来。
他本来就对调香不熟悉,顶多能分得出常见的药草与花香,这种香气他丝毫辨认不了是什么来历。那味道清淡得要仔细留意才能闻得出,一旦察觉到,又好像再也无法忽视。
“这什么来头?”他莫名其妙道,“还挺好闻。”
看长明并没有出手,想来也不是毒药。不知是不是因为在初冬的缘故,这香中似乎也带着冰凉的意味,似雪之清,如兰之幽,难以言喻地醉人。
长明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又重复了一遍:“别动。”
谢真不知他要做什么,见长明抬手握住他手臂,出于信任便一动不动。接着,长明便凑过来,靠近他脖颈之间。
突然见此,谢真只觉得整个人都僵了。颈间是要害之处,平时被靠这么近可能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虽然是长明,虽然现在靠这么近的是长明……
不对,他心道,长明跟他如此熟悉,靠得近些原本一点事都没有。那既然不是警戒,他现在这么紧张干什么?
在他想出个一二三之前,长明已经退了回去。他松了口气,接着不由得微恼:“到底怎么了?”
长明叹了口气,道:“是你身上的香气,你没发觉吗。”
谢真:“……”
第81章 暗香去(一)
漪兰斋的一日,在晡时刚过,便已走过大半。
这中街上最堂皇气派的调香阁,门前挂着如葡萄珠一般玲珑可爱的金铃,据说还是商号的大东家从仙人处求来的宝贝。凡是客人越过门槛,那些铃铛总会奏出各异的鸣响,听得多了,便能从声音中猜出来人的脾气。
铃声清清脆脆,来的客人多半年岁不大,看个新鲜,须得十足耐心,逐一细细分说;响声既轻且柔,客人常常处事温和,不大会为难人;若是如骤雨急促,那来的定是挑剔又有眼光的贵客,要想做成生意,非得拿出最稀奇的货品请人挑选不可。
日暮时分,店面空空荡荡,这串金铃也一径沉默。
城中虽不设宵禁,傍晚时分仍然少有人上门。年轻伙计坐在柜台后,替去验货的掌柜看着门脸,正百无聊赖间,忽听金铃叮地响了一声。
他连忙从柜台后起身,摆出笑脸,片刻后突然觉得不太对。
在这店中忙活也有好几年,他对那串铃铛再熟悉不过,说是奇宝一点不夸大,非但灵性,还有点人来疯。
客人登门时,它总要痛快淋漓地响一顿,要是来人驻足欣赏,赞上一句,还会叮叮当当地舞得更欢快。从来只见它摇个没完,还没见过它只响一声的。
莫非是坏了?或者心情不大好?
伙计存了这个念头,想着等会再去仔细看看,虽然大概他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就是……
这时,客人也踏进了店门。
且不说金铃的异样是不是与这客人有关,他先打叠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来者是一名黑衣的年轻公子,长身玉立,神色冷峻。就算不以他在店里迎来送往的眼光,伙计也知道这人来头不小,才要招呼,就见他身旁还有一人。
那人披着一件连着风帽的鸦青斗篷,帽檐压得极低,整张面孔都藏在阴影下,看不分明。初冬季节,这样打扮的也不在少数,只是到了烧着地龙的室内,对方似乎也丝毫没有除去风帽的意思。
伙计的视线一扫而过,堆起笑脸道:“两位……”
刚说了俩字,那黑衣公子就开口,简洁道:“店里有多少种香药,名册取来一观。”
伙计一怔,随即道:“自然,请稍待。不如到雅座,为两位奉上茶水,慢慢挑选?”
“不用。”黑衣公子道,“就在这看。”
他立在柜台前,自有一股慑人的气势,哪怕口气听着很不好惹,也没叫人怀疑他是不是别家派来砸场子的。
店中几名侍女犹疑着,不知道要不要过来。伙计一边开匣取出卷册,一边悄悄给她们使了个眼色,令其稍安勿躁。
漪兰斋不仅卖香药,更为客人调香,或者说,调香才是它开遍中原各地、名气长盛不衰的老本行。世上香药就那么百十种,再稀缺珍贵,也有腻了的时候。但调香却能推陈出新,让客人总有频频到访的理由。
因而,店中客人来看的几乎都是当旬的新香式,鲜少有直接来买香药的。
那几本记载着基底香药的卷册也上了年头,通常是拿来给挑剔的客人讲解的。要伙计说,他也见得多了,除了真的行家里手,大多数人往往是附庸风雅多一些。
但这两位客人,似乎并非如此。
黑衣公子拿到卷册后,一目十行地扫过,然后翻页,没几下就把一本翻完了。接着他再翻下一本,等到全部看完,伙计都还没来得及把第一本在旁边摆好。
他不禁心里嘀咕,这是在看名册吗,看连环画也用不了这么快吧?
看完之后,黑衣公子将手按在书上,想了一想,道:“始鸠,白南梨……”
林林总总连着报了六七种香药,伙计是看过名册的,发现他报的次序也是按照名册的先后,一丝不乱:“……每样四份,拿得出么?”
伙计着实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然而一小袋金叶子放在柜台上,他便一扫疑虑,连声道:“没问题,您是立刻带走,还是敝店为您送到府上?”
“现在就要。”
黑衣公子说完,侧头望了同行人一眼。只见那帽檐微微动了下,也看不出是摇头还是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