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说过(262)
他们此刻自然是隔绝了声音,不过一旁的安子午还是稍稍放低声调:“我看那秋声剑,也不过就是斗个旗鼓相当?”
两人都不是行家,但西琼见多识广,更能看出些门道:“能与方三打得有来有回,从今日之后,剑修里当有他一席之地了。”
“他可是来砸场子的。”安子午笑道,“瑶山这次能把面子保住就不错了。我听闻封掌门修为高深,却并不精于剑法,谁能想到会有这么一档子事呢?”
西琼道:“方三能胜,那还算好的。”
“你说他比不过秋声剑?”安子午奇道,“不至于吧。”
西琼:“我只是这么一猜……别忘了,他们这番较量只比剑法。我要是秋声剑,必然有备而来。”
看得出这一点的并非只有他们。当秋声剑越战越勇时,众人也回过神来,发觉方天南不再如刚才那般游刃有余,而双方也确是陷入了僵持不下的境地。
两人剑上蕴含的灵气逐渐溢散开来,在湖中化作一片凶险的轻雾。白秋声手中长剑犹如疾光,精妙之处令人大开眼界,再想想他此前扬言要挑上瑶山的豪言壮语,不禁让人感叹,他并非没有这张狂的资格。
方天南的应对同样无可指摘,身为瑶山弟子,又是前辈,在这名后辈散修的咄咄攻势面前,他非但没有恼羞成怒、自乱阵脚,反而剑势一转稳重,与对方周旋起来。
和刚才一样,他还是在观察对方的剑法,只不过之前是引导对方使出更多招式,如今则是寻找他的破绽。
许多人不禁暗想,假如自己与方天南易地而处,多半抵挡不住。可是照如今的架势,胜负也犹在两可之间。
白秋声似也觉出其中意味,一阵令人目不暇接的抢攻过后,秋声剑雪亮的流光忽地一分为六,再分为十二,刹那间数不清的剑影朝着对面倾泻而去。
正清的殿阁中,灵霄神色复杂,无声地自语道:“千山万剑……”
这瑶山秘传的剑法于众人之前现身时,再无人怀疑白秋声那所谓瑶山分枝的来历是真是假。
虽然多少人都知道这著名的一式,亲眼见过的却也不算很多。目睹过剑仙昔日风采的人,很难不把那景象刻在心底,以至于时隔多年再度看到,总会不自觉地比较。
而直到此时他们才发觉,回忆中那耀眼的光华正如初见一般,没有丝毫黯淡。
眼前的千山万剑,与剑仙使出来的相比,好像还是差了一点气神。但,这只是少数人心中一闪而过的念头,无损于这鼎鼎大名的剑法的威势。
只见那剑光煌煌如昼,又像流波顷刻间堆叠出直冲穹庐的巨浪,纵使只有片刻,也似天地绝景般巍峨庄严。下一刻,那不可动摇的缥缈云山轰然崩塌,暴烈地将对方吞没其中。
在这不知多少人离席站起的时候,飞流的剑影中闪起一点锐利的青光。
漫天剑影消散殆尽,一把剑脱手飞起,在夜空中映照出烁烁寒星。和剑一起被抛飞的,还有白秋声——他堪堪在萍桥边缘稳住身形,姿态狼狈,但当他挥手将飞回的秋声剑握住时,左眼闪动着比灯火还要明亮的光芒。
方天南在萍桥中央持剑而立,脸色苍白。当白秋声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到瑶山船上的封云时,四下里一片死寂。
“等一下……这到底是谁胜了?”
嘉木悄悄传音问师叔,他怎么看都不觉得方天南的表情像是赢了的样子。
海绡也以传音答道:“最后是方师兄以他超出秋声剑许多的修为,硬是破去了对方的剑式。但以剑法的比试而言,是秋声剑赢了。”
在场见多识广之辈都看得出这结果,也不算完全意料之外。开打前,看好白秋声的寥寥无几,他精妙绝伦的瑶山剑法却已足以令人信服。
能把方天南逼到拿出真章,虽是占了规矩的便宜,但光凭他最后这一手千山万剑,假以时日,必定大有成就。
至于这只比剑法的约定是否公平……毕竟连人家瑶山自己都认了,还能怎样呢?
此前替瑶山说过话的几派,到这时尽皆默然。倒不是他们不敢沾惹麻烦,实在是事到如今,这情形已非旁人可以置喙。
“方师兄,承让了。”
白秋声客客气气地行了一礼,收剑入鞘。方天南仍然站在他对面,并没答话,他的脸色不禁令人感到有些不妙。
王庭船上,安子午嘀咕道:“西琼你猜得是没错,可是这状况……别是方三想直接拔剑把这家伙给砍了吧?”
“天南,回来。”
封云说道,声音依旧平稳。过了片刻,他又加重语气说了一遍:“回来。”
方天南一手压在剑柄上,沉默而立,如同一尊石雕。
被晚辈挑战还输了,现在半句场面话不讲,按理说颇有失气度,不过在场谁都能明白他的心情。他身上背负的,也不止是他自己的尊严。
这须臾的寂静,在众人眼中无比漫长。终于他微微低头,说道:“白道友的瑶山剑法果然不凡,是我技不如人。”
他回到瑶山船上后,旁观者先是松了口气,复又提起心来。到了这时,瑶山可真的是骑虎难下了。
封云平日出手不多,几无败绩,在蕴灵术上造诣甚高,然而他对剑之一道不大精通,这点也是众所周知。面对白秋声,他在剑法上几乎想不出有什么胜算。
众人注视下,他解下孤光置于案上。白秋声问道:“封掌门不愿以孤光与我比试么?”
“既然只比剑法,还是不要用的好。”
封云从身旁门下弟子手中接过一把寻常的仪剑。孤光有其神异之处,他这样固然是为了公平规矩,却也让许多人不禁暗中叹息——就算用孤光,恐怕也敌不过对方,他大约也只是不愿见到孤光因此蒙尘罢了。
白秋声笑道:“掌门不必如此……”
他在萍桥中央负手而立,面上终于现出一丝志得意满。平心而论,以他今日一举扬名的战果来看,他已经算是十分沉得住气的了。
封云才要踏下船,水面忽地微微一晃。众目睽睽之中,一只不知何时来到了外圈的小船挤开周围的障碍,直愣愣地撞上了萍桥边缘。
只见一个戴着斗笠、垂纱遮面的白衣人从船里跃出,大步朝着湖中走来。经过桥边时,正有个年青剑修在船头看热闹,他脚步稍停,对那人道:“可否借剑一用?”
那剑修一愣,却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当即解剑一扔:“拿去!我这是出门练手,街边买的,可不是什么好剑。”
白衣人道:“多谢。”
他接过剑,一路走过萍桥,来到白秋声面前。白秋声疑惑道:“你是什么人?”
不只是他,所有人都一头雾水,没搞明白这是个什么状况,今晚发生的离奇事情实在已经太多了。
那白衣人沉声道:“瑶山门下。拔剑吧!”
话音一落,那借来的剑呛然出鞘,一式瑶山剑法的起手已指向他面前。
这一剑来得极快,但并非突袭,其势堂堂正正,就是为了让人接下。
白秋声面带愕然,显然没想到对方说打就打。然而对方以瑶山剑法宣明自身来历,正和他此前所做的一模一样,他再无避战之理,只能抽剑迎上。
出乎他的意料,这唐突登场的不速之客没有利用先机,反倒像是任由对方随意出手。白秋声也就抛下那些杂念,全心疾攻,一通令人眼花缭乱的架势下去,见效却寥寥。
在旁人眼中,白衣人轻描淡写地挥剑,就将白秋声的急攻一一化解。初时的惊讶过后,他们越是看着秋声剑的呼啸寒光,越对这名来客的来历满腹疑窦。
白秋声身在场中,感觉自然更清楚,他一招招攻势泼出,就如同石沉大海一般,甚至叫他怀疑起对方是不是用了什么他不明白的术法。
这念头只是一刹那就被他自己否认了,对方或许有意让他信服,连抵挡的剑式都让他看得清清楚楚。
那分明就是瑶山的入门剑法,就算是不主修剑道的弟子,多少也会习得几手。他素来天资过人,早早就去钻研那些精深剑术,不会多费时间在这些平平无奇的剑式上,也就是向方天南挑战时,才会用上那起手式,以作礼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