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说过(415)
元宜这时候悄悄蹭到灵徽旁边,低声问:“小师叔,是王庭……?”
他在逢水城也目睹过相似的场景,一时间差点以为旧日重现,但即使是那时让他为之震慑、反复出现在他梦里的景象,也很难和此刻所见相比。
那时看过了传说中凤凰的火焰,眼界好似都不一样了,从那以后,元宜每次看到别人的火灵术法,都忍不住心里暗自将其比较,结果就是越看越懂,以至于对根本不属于自己修行本职的火灵术法如数家珍起来。
要不是灵徽事前做好安排,他们先是见到衡文弟子们逃出门派,后看到那雷霆一击,想必都要以为是王庭打上门来了。即使如此,元宜还是不由得心头直跳。
灵徽瞥了他一眼,说道:“忙你的事去。”
元宜难得看懂了那目光里的含义——在场各个人肚子里转着八百个念头,也就你这家伙直接问出口了。他缩了缩头,老老实实回到他的铜钵旁边去了。
看顾着那些略显呆滞的衡文弟子,他有些恻然,这下真的收束心神,不再乱想了。但在做事间隙,捧着药碗奔走时,他不免往夜空中多看去几眼,也不知道是盼望着能见到什么。
*
火光渐隐,晨光初显,谢真落在地面,望着这里的废墟。
这里已经看不到一点校书楼原本的轮廓了,连那片小湖也跟着失去了踪影,建筑在地底的阵法残余如同骨殖一样从陷坑里显露出来。泥土中只有些许余温,完全不像刚遭受烈焰烧灼的样子。
不过,有几处门墙遗迹上正呈现出晶莹平滑的奇异形貌,被微光一照,像是隐含着色彩般熠熠发亮,好似漆黑的琉璃。谢真看着眼熟,转念想起在七绝井底被毁去的地脉封印里,也见过这样的材质。
他反复检视,确信星仪已经弃卒保车,从这座阵法里逃了出去,没来得及撤走的部分也被清除了个干干净净。代价则是与之相连的守御阵法也彻底毁损,日后衡文要在这里重建,只能从头开始。
衡文山长作为阵主,虽然身不由己,在星仪离去的短暂时间里,多少还能调动一些阵法的余威。面对注定要随阵法一同消亡的结局,他没有试图为自己保存一点残迹,也不曾留下什么遗言,甚至任由毁灭的余波将校书楼及其保存的古物收藏一扫而空;阵法最后的力量被用在了保护黎暄上,他也是残阵里唯一那个还活着的人。
黎暄此前被星仪随手丢弃在地底,由于他和阵法过于紧密的关联,远超衡文其他弟子,原本没什么脱身希望。但他所处的位置远离了阵法被击破的中心,衡文守阵的残余又替他遮蔽了一部分,而当察觉到山长的意图时,谢真也尽量断开了阵法与对方的联结,让黎暄还是勉强存活了下来。
只不过,这对于他来说究竟是幸事还是不幸?且不说付诸流水的修行,他的神魂能否恢复如初,乃至能不能醒来都不好说。山长已逝,活下来的他则必须要背负这一切了。
越过废墟,谢真看那残留的一点庇护还在运转,便没有去动它,在地面上附近划了个标记,好让援手到达时能注意到。
一根根从虚无中而来的丝线渐渐散开,没入虚无。透过这场无形的细雨,谢真仍能察觉到方圆之间的风吹草动。几名仙门修士正慢慢朝着门派中前进,在他们之后是另一些人,前后组成了十分谨慎的阵形。
戒备、怀疑、小心翼翼,种种心绪的色彩如同水上涟漪,乍现乍灭。谢真不想再继续感知下去了,他转过身,独自向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片刻之后,他已经离开了衡文,走在了天光微亮的荒路上。夜与昼的交接处,四下里一片朦胧,并不像幻景里那样清楚分明。但在这样模模糊糊的幽暗里,他终于又找回了一点真切的感觉。
他说:“长明……”
“我在。”
耳边的羽饰被一缕轻风拂过,长明不知不觉在他旁边现身,和他前行的步伐相衬,就好像他们已经一起并肩走了好长一段路似的。
他们先前做了十分详尽的约定,为了防止星仪借助真灵彼此之间的扰动乘虚而入,在战斗进行到关键时候,两人几乎完全断开了交流,仅凭事先计定的讯息联系。
在那庞大混沌的阵法里,无论是星仪自己还是谢真这个外来者,到最后都卷在漩涡之中,谢真也由此发挥出了他此前从没有运用过的权柄。直到此刻,当他确信自己完全掌控了天魔带来的影响之后,才再次和长明相见。
长明望着逐渐变淡的夜空,神情显得有些慵懒,很难想象到他之前做了什么。谢真也没有说话,两个刚刚完成一件大事的人就这么静静地走着,仿佛不用开口,就这么待一会儿也够了。
他们没有走很久,毕竟前往新宛的距离不能光靠走路,只是他们都要用一点工夫来平复。谢真停下来,但没有立即唤出海山,而是往长明那边靠了靠。
长明吃了一惊,不过双手已经比思绪更快,结结实实把人揽了个满怀。他很快察觉到,对方并不是精疲力尽到这个地步,仅仅是想要片刻的支撑而已——或许大多数人都以为,他们眼里谢师兄绝不会有这样的疲惫和犹疑,但此时此刻,他终于还是得到了些许的歇息。
仿佛只过了一瞬间,长明只觉怀里一空,谢真抬手挽了挽发梢,有些怅然地对他微笑道:“该走了。”
作者有话说:
大师兄:连打几百个副本马拉松救出一堆人质,和星仪这个坏东西斗智斗勇,好不容易搞定了这摊事没让衡文升天,只想在温暖的小鸟羽毛里睡个天昏地暗,但是两分钟之内我要赶到下一个场地去对阵疑似坑过我并且如今铁定已经变成了二面boss的从小看着我长大的隔壁师伯
第260章 别梦寒(一)
啪嗒一下,水珠坠地之声在静谧中尤为清晰,以至于激起了细微回响。余音未散,另一滴水又掉了下来,使这单调的韵律重重叠叠,彼此缠绕。
滴落的响动并不均匀,一时缓,一时急,清脆冰冷,高低错杂,从未有一刻平静。倘若将它比作这片寂静之地的心跳声,只能让人窥得其中狂乱的脉象。
游览寻常的山间景致时,非要仔细辨别滴水声音,再将其附会到种种预兆上,都会显得有点没事找事,自己吓自己。但是,这里是渊山镇印的最深处,谁也不会嫌考虑得太多。
在场三人里,海纪是唯一那个没来过的。她也想知道,旁边这两位掌门上次进入镇印时,里面究竟是不是现在这样的光景,可惜现在不是交谈的时机。
仙门有数不清的提及镇魔与渊山的书卷,当中却不会有任何一部记载镇印内部的观光心得,有些东西非得亲眼见过才能作数。
这里出乎意料地宽阔,照明所及之处还见不到石壁的迹象,四下边界始终隐没在含混的幽暗中。地面崎岖起伏,一道道裂痕纵横交错,有些很明显是伤于剑气,有些则像是山体自身的残缺,让他们前行时不得不小心谨慎,从中间勉强挑选能落脚的间隙。
从正清带来的琥珀石映出洁净的银辉,三人相距不远,汇聚出一圈更加稳定的光亮。如此映照下,所经之处的深浅一览无余,银光泻地,凡是有尽头的裂痕,都连底部斑驳的阴影也清楚可见。
也因如此,当中那些深不见底的缺口更显莫测,渗入其中的光芒不知不觉就已湮灭,只留下好似直通渊底的黑暗。
三名掌门都是修为深厚之辈,早就不必有失足跌落的担忧,平日里横越山崖深涧,也是家常便饭。然而此刻灵气凝滞的死寂中,这一处处险恶的裂口,仿佛能唤起久已遗忘的本能不安。
而眼下还只是渊山的平静时期,以往镇印真正开启时,在这几乎无处容身的条条间隙上,镇魔之人还要面对肆虐的天魔,以及决不能后退一步的责任。
海纪能明显感到其余两人身上压抑肃杀的气氛,并非是他们更加紧张,而是因为他们都是十八年前上一次镇魔的亲历者。那时,他们大概曾经抱着渺茫的希望,在混沌散去的战场上搜寻一个身影,或者只是想找到一点痕迹……
他们仔细检视着每处裂隙,到此还没发现任何异样,镇印里风平浪静,沉默中的紧张却逐渐绷紧。当灵霄突然说了一句“且慢”,示意他们停步时,海纪心里连自己都没觉察地松了口气,好像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