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说过(274)
但就在他即将落败时,谢诀忽地剑势一变,招招狠厉起来。两人原本以相似的剑法对拆,如同共舞一般,此刻他先脱离了这套路,穆师兄也被他一带,交战的情势立即混杂起来。
何师兄喃喃道:“这个……”
场中,穆师兄拆过几招,眉头也皱了起来,忽地数剑横出,将其迫退,口中道:“这不是瑶山的剑法。”
陈霁恍然,这剑法无疑是谢诀在入门前习得,想是他来瑶山剑法不久,反倒是在外用得那套旧法门熟悉。
然而此刻情形也因此显得微妙起来,一旦用上外头的野路子招式,就像是抛去了同门之间切磋的本心,只想着输赢了。对方已经出言点破,谢诀却如未闻,毫无收手的意思。
穆师兄似是终于决心结束这场比斗,挡下那凌乱的剑势后,他着力抢攻,令谢诀应接不暇。就在众人以为他落败在即时,突见冷光一闪,谢诀手中那寻常铁剑如白虹般刺破幽暗,正是一式“映天归雁”。
这已是瑶山的精深剑式,别说谢诀不应这么早学到,就算他堪堪学到这里,也没人想到这一剑被他使出,能有如此夺目之效。
他先是引导穆师兄转换攻势,然后倾力一击,果真奏效。这一剑穿过四下光影,直抵到对手眼前。
穆师兄又惊又震,剑上被约束的灵气猛然扬起,瞬间迸断了谢诀那把铁剑,余势未尽,带着那半截剑刃冲去。
谢诀手中只半把断剑,轻轻一侧身,让那剑刃碎片越过他身边,飞进了林地之中。
四下里一片寂静,陈霁几乎忘了呼吸。
谁都想不到这场斗剑会变成这样,无论是谢诀的做法,还是他那惊人的天赋,又或是穆师兄实际上输了一城的结果,都令人久久无言。
在众人的注视下,谢诀转身而去,很快又回来,用不知道哪来的布条把两截铁剑缠在一起,小心地拿在手里。穆师兄始终站在原地,神色复杂。
“……是你胜了。”
他终于说道,脸上也现出些许释然的笑意。谢诀正要说话,忽地一道剑光掠过,穆师兄手里那把对练用的剑,也折成了两段。
掌门从林间缓步走来,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众人。穆师兄立刻扔下剑,低声道:“师父。”
陈霁和何师兄本来在边缘,见到掌门,不禁往阴影里又缩了缩。掌门看着穆师兄道:“你跟刚入门没多久的师弟斗剑?”
谢诀立即道:“是我找穆师兄约战。”
掌门仍旧没移开视线,冷冷地说:“他找你约战,你就答应?”
穆师兄的笑意已经完全褪去,面色苍白。他颤声道:“是弟子的不是。”
“今夜就在此反省吧。”掌门转身对谢诀道:“你跟我回去。”
谢诀的脸色也说不上好看,他歉意地望了穆师兄一眼,对方却低着头,没有与他四目相对。
掌门与谢诀离开湖边时,周围的师兄弟没有一个动弹,陈霁也是一样,呆呆地望着他们两个的背影。许久,只听闷雷滚过,大雨倾盆般地洒了下来。
……
“那时的念头,我已经记不清楚了。”
陈霁轻声道,“后来,当我明白了师父的心思,我曾经暗想,决不能像这样,让知情与不知情的人都是如此妄念缠身……”
他的弟子在床前,眼中已有隐约的泪光。但他知道,这只是为了他而哭,并非为了他讲起的往事;而往事中的人,与挂念这段往事的人,都早已零落难寻了。
窗外风雨如晦,接天之水无穷无尽,仿佛要将这世间吞没。在那席卷天地的雨潮中,瑶山也不过是一叶飘摇的轻舟。
“但,我终于也还是做了更无情的事。”
他说,“……也许就如师父一样,我们都已着魔了吧。”
第167章 谁与共(二)
春雨如线,密密绵绵,仿佛柔绡轻纱,拂去一层又是一层。那绿意如云的古木,树间隐现的楼阁,在这雨雾中正似仙境般缥缈。
陈霁不期然想起了幼时听过的那些神仙故事,那时他真以为,踏入修行之道就是出尘脱俗。直至今日他也觉得,倘若他只是一名凡人,想必也会把那些容颜不老、举手间能呼风唤雨的修士当做是神仙。神仙又怎么会计较俗世的烦恼呢?
然而,仙门修士固然不大会担忧吃喝生计,也少受寻常病痛所扰,但他们说到底依旧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喜乐悲愁。
……虽然他没怎么见过,想必妖族也是差不多的吧。
陈霁撑着纸伞,缓步走下石阶,忽见前方山石上坐着一人,任由细雨把他和石头都浇得透湿。
他愕然道:“谢师兄?”
一声师兄,他叫得自然而然。这半途上山,被师父破格收入门下的弟子,已从谁都能直呼其名的“谢诀”,变成了行走仙门无人敢小觑的同辈第一人。
谢诀听到他过来,只是摆了摆手。陈霁快步过去,扫了扫石头上的水,和他一起坐着,伞也举在了两人的头顶。
“在这生什么闷气呢?”他问。
谢诀:“没,在听雨。”
陈霁满头雾水,不知道这个从来不谈风雅的家伙是哪根筋搭错了。
谢诀只是默然看着云边。相比刚上山时,他少了些扎手的锋芒,多了些沉稳宽和。但陈霁知道,他那份刚硬并未稍减,只是不再形之于外。
连陈霁自己都没想到,兜兜转转,他竟成了与谢诀最熟悉的那个。其实,这也并非无迹可循,单只是他不修剑法,不用时常在谢诀那神鬼莫测的才华面前自惭形秽,就已经是别的师兄弟达不到的境界。
前些日子,掌门将孤光传给谢诀时,把门内多年潜藏的紧绷气氛一下推向了顶点。
孤光的意义不言而明,别的师兄弟是怎么想,陈霁不清楚,他只希望众人能和睦相处,可是这并不是他能说了算的。
在他出神时,谢诀开口却是毫不相干的事情:“阿霁,你知道毓秀的郁雪非吧?”
陈霁疑惑道:“郁师兄我怎会不知?听说他就快接任毓秀执掌了。”
“就是他。”谢诀道,“算起来,我们也曾是师兄弟,上山前就认识了。”
陈霁从没听过还有这事,大为惊讶。谢诀又道:“毓秀瑶山往来不少,以后若是你在门中待得烦闷,就去他那里躲躲。”
“哪至于到躲出去的地步……”陈霁下意识地就想反驳。
谢诀说:“你常常闭关,可这不是你真的愿意吧?修行蕴灵术,体察自然尤为要紧,你要是真想闭关,也就算了,别把闭关当避事的手段。”
他说话还是一如既往地犀利无比,半点余地都不给人留。陈霁一时间张口结舌,他确对门中的暗流十分厌烦,有时候事情到了头上,索性推说闭关,因为他自小就经常这样,别人也都随他去了。
没想到,不是相识更久的其余师兄弟,而是谢诀第一个点破了他。
尴尬过后,陈霁心中百味杂陈,心道以谢诀的性子,是真为他打算才会这么说。他笑道:“好啊,下次谢师兄去毓秀,就带上我如何?”
“下次不一定是何时,你自己去吧,我和他打过招呼了。”谢诀道。
陈霁愕然看着他,忽地闪过一个念头:“你……谢师兄,你要去哪里?”
“想下山走走。”谢诀道,“不是那种走个过场的历练,也不和仙门打交道,哪里有事就去哪。”
陈霁急道:“你和师父说过了?”
“师父同意了。”谢诀道,“你看。”
他抬起佩剑,陈霁这才发现,他带着的不是孤光,而是另一把没见过的剑。谢诀道:“我将孤光暂且还给了师父。”
陈霁瞠目结舌,从没听过会有谁把这执掌之剑给还回去的。他脑子乱作一团,最后只是问:“那你何时回来?”
“放心,又不是不回了!”谢诀终于露出笑容,“待我回来,给你带糖画儿。瑶山上可没有这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