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氐州第一(190)

作者:相荷明玉 时间:2024-12-24 09:45 标签:武侠 古风

  东风笑道:“听天由命罢。”抬起袖子,飞快擦掉嘴角血迹,又把沾血的袖口小心折进里面。从外面看,白衣仿佛一尘不染。
  何有终跌跌撞撞闯进小楼,往上叫道:“娘,我、我输了。东风追来了,我们快走吧。”
  陈否正坐在窗前,闻言讶道:“你怎么输了?你不是晓得破阵的办法,上次也打赢了么?”何有终说:“他们棍阵改了,不一样了。娘,你看,我衣服给他们打破了。”
  此时东风理好衣冠,站到旁边屋顶上,单手按剑,提起一口气,朗声笑道:“何有终,你躲到哪里去了?”
  陈否照窗外看了一眼,仍旧不敢置信,问:“怎么可能。”
  东风扬声又道:“子车把破阵之法拿给我看了,你猜不到罢?”
  陈否慌神道:“怎么可能?你赢了,对他有什么好?”何有终说:“是真的。娘,我衣服破了,你还会给我补么?”
  楼上一阵“咚咚咚”木板响声,陈否跳下床榻,跑了几步,没有答何有终的问话。何有终站在楼梯底下,说:“娘,我们快逃跑吧。”
  陈否跑去子车谒房中,把他包裹倒转过来,东西抖得一地都是。药罐摔碎,满室栀子花香;棋罐摔碎,黑白棋子,间杂交错,地上变成一局棋。
  抖到最后,包裹掉出一本闲书。陈否慌忙捡起来翻。那张写满破阵法诀的纸,平日夹在书里,如今果然不见了。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对楼底下说道:“你且等一等,娘收拾包裹,马上就来。”
  何有终站在楼梯底下,透过半掩房门,恰见一面铜镜,倒映出他娘的身影。那身影一前一后动着,果然是在收拾物什。过了一会,他催促道:“娘,快一点,东风就要找过来了。”
  陈否说:“要是他找过来,你替娘再挡一阵,我们马上就走。”何有终应声道:“好。”
  等了一个时辰,东风稍微恢复一些,尽力挺直身子,慢腾腾挪到楼下。何有终做口型说:“我赢了。”
  东风笑道:“你赢在哪里了?你娘在哪?”何有终往楼上一指,说道:“我娘在上面呢。”说罢往楼梯上跑,叫道:“娘,娘,我赢了!”推开房门。只见陈否的衣服挂在架上,窗户大开,微风吹得那衣服前后晃动,就像一个人在翻来找去。
  何有终在楼上跑来跑去,叫道:“娘!”东风道:“不要找了。”何有终说:“就算要跑,我也可以背着我娘跑呀!”
  东风站在楼梯底下,道:“你背着她,就更打不过我了。不如她自己跑掉来得安稳。”
  何有终朝他奔来,拍出一掌。东风一惊,把张鬼方牢牢掐着,护在身后。没成想这一掌不带任何劲力,只是把他往旁边推开。东风叫了一声:“何有终!”何有终失魂落魄,头都不回,一头撞出门外,又叫:“娘,娘!要是我没有武功,你喜欢我么?”
  东风与张鬼方对看一眼,四只手颤抖不止,握在一起,都想不到就此逃过一劫。东风说:“我们上楼看看。”扶着墙壁,走到陈否房中。
  书本满地散落,许多线订扯断了。窗户又大开着,纸页随风飞散。东风随手抓起几页纸,匆匆扫了一眼,长叹一声。这些书有讲兵法的,有讲阵法的,更多是各门各派的武功秘籍。
  两人坐在榻上,才歇了几息,忽然听见一连串脚步声,飞快跑上楼梯。张鬼方当机立断,把那纸页一股脑抽走,丢在地上,抱着东风滚入床底。
  东风悄声道:“何有终长得矮!”张鬼方会意,把旁边柜子拉过来,挡在身前。何有终冲进房里,翻箱倒柜,仍然在念:“娘,娘。”
  两人都受了重伤,身上发热,贴在一起的手和脚,能摸得到血脉怦怦搏动。要是何有终找见他们,今天就要葬身此处了。只听何有终翻来覆去念叨,脚下踩出的阴影,在柜子缝隙间一明一暗。东风看着外面,心快要跳出喉咙。
  忽然何有终说:“找到了!”
  东风喉头一紧,抓着张鬼方衣袖不放。结果何有终跳到桌子上,把摊在桌面的包袱四角折起,打了个结,说:“娘,你躲在包里,被我找到了。”随即大叫一声,把那包袱甩在背上,跃出窗外。
  过了良久,张鬼方碰碰东风肩头,叫他转过来,做了个口型。床底太暗,东风看不清楚,小声问:“什么事?”
  张鬼方说:“他疯了。”
  东风没头没尾说:“贵妃娘娘救回来没有,还未来得及问她呢。”张鬼方“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东风瞧见角落一团影子,指着它问:“那是什么?”
  张鬼方长臂一伸,探到角落,把那东西拿回来了。这玩意圆滚滚的,用一张暗花蚕丝手帕精心包着。东风道:“你有没有觉得,这手帕长得好生眼熟。”
  张鬼方问:“怎么眼熟?”东风说:“娘娘送你那个杯子,也是这种手帕包着。”
  打开手帕一看,里面是两粒梅子。长途跋涉,梅肉已经发黄干瘪了。张鬼方又问道:“这是什么东西?”东风一推他,说:“这是梅子,你看不出来呀!”
  两人在床底静静躺到天黑,何有终再没回来过。东风道:“我们走罢。”走了半夜,终于回到少林。众僧见他两人满身狼狈,赶紧拿来干净衣服、细布,给他们包扎整齐。听说山下发生的事情,众人皆唏嘘不已。
  东风问:“子车谒怎样了?”那僧人道:“还没找到。”
  东风不免吃惊。那僧人说:“悬崖其实不深,底下有一泓泉水。泉水旁边找过了,山壁上也找过了,就是找不见他。”
  张鬼方说:“你也要去找?”东风点点头,两人跟那僧人走到崖底。百花夜放,许多武僧打着火把,远看像一群萤火虫,忽上忽下地飞舞。东风一眼看见施怀,上前问:“还没找见么?”
  施怀摇头,答道:“说不定师哥还……还活着呢。”
  东风拿来一支火把,借别人火,点燃了,拉着张鬼方一起找。深更半夜,少林寺敲响夜钟,山谷里此起彼伏叫子车谒的名字。
  一直找到天亮,朝阳金光淌入山谷,施怀忽然惊叫一声,停在一从野菊旁边。
  《礼记》云,季秋之月,鸿雁来宾,雀入大水为蛤,鞠有黄华,豺乃祭兽戮禽。后世又有诗云:“此花开尽更无花”。菊花以后,一年花事就尽了,南风转为西风,明月转为冷月,树转枯,草转黄。山上天气凉得早,夏天还没过完,野菊已经开放。东风挤进人群,赶上来,看见花丛底下斜露一片衣角,湿红颜色,一动不动。
  众人拨开野菊花丛,只见子车谒悄然躺在花底,白衣染红,双目紧闭,就像睡着了一样。施怀伸手探他脉搏,摸到一片湿冷。子车谒已气绝多时。东风在旁看着,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想,其实这片衣角算不上隐蔽。只是大家心里的子车谒都穿白衣,也只想着找白衣,反将真正的子车谒漏过去了。
  施怀独自下山,收拾两人行囊。东风怕他做傻事,不远不近跟着。跟到山脚下小楼,施怀拐进另一边房间。
  之前何有终发狂,那条小狗怕得躲在被子里,逃过一劫。这会儿看见施怀,小狗兴高采烈跑过来,尾巴摇断,在施怀裤腿上爬来爬去。
  施怀心想:“师哥已经死了,你凭什么还高兴?”恶念陡生,抬脚想要踢死那狗。
  紧接着他又想到,这条小狗是师哥留在世上的最后一样活物。而且它年事已高,过几年、或许要不了几年,一年,半年,几个月,也将随师哥而去,再不存于人世。想到此地,他又扑簌簌掉下眼泪,把那小狗抱起来,紧紧搂在怀里。
  东风走到楼下,倚在墙上看他。施怀居高临下,怔怔地说:“师哥最后也忘不掉你。”东风道:“什么意思?”
  施怀说:“掉下去的时候,师哥叫了一声,师弟。”东风说道:“你不是他师弟么?”施怀摇摇头,说道:“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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