氐州第一(137)
东风低声道:“先进去看看。”趁机弹开门锁,闪入屋内。
她之前住金光门外,家什虽旧,好歹还有几件。这间屋则彻彻底底“家徒四壁”了。火塘里一堆熄了的柴火,旁边一个药罐子,还有一个下了一半的棋盘。
文泉笑道:“住这种地方,也不忘记下棋。看来下棋是有瘾的。”
张鬼方接了一句嘴,说:“以后叫我师父也学学,不要天天玩叶子牌了。”文泉道:“谁和你说话。”
东风说:“让他学。”一边揭开药罐的盖子,斜过来倒了一倒。里面没有汤水,只剩些潮作一团的药渣。
文泉叫道:“啊哟,药都烧干了,她是不是跑了?”
东风道:“以前我给子车熬药,要是碰上贵的药材,都是早熬一副,药渣不倒掉,晚上再添水熬一副。不好说她是不是跑了。”
文泉在屋里踱来踱去,再找不到多的东西。他见张鬼方盯着棋盘不响,心里更加烦乱,埋怨说:“这个时候了,你还惦记下棋呢。”
东风也凑过去,撩起衣摆,蹲下来看棋盘。张鬼方低声说:“这里摆的图案,是不是和去年、她在长安摆的很像?”
棋盘上的确又是“征吃”的局面。在围棋中,征吃又叫“扭羊头”,追的一方必须步步为营,每一子都下在“羊头”旁边。但凡下错一子,对手就能够逃出生天,反攻己方破绽。东风说:“难为你记得这个。”沉吟半晌,忽然叫了一声:“文泉。”
文泉赶过来问:“怎么?”东风道:“我想来想去,我们来时动静太大,还到处找人打听。过会儿陈否回家,听说我们来了,她也肯定不敢进屋。”
文泉懊恼道:“那怎么办?早知不问那个老人家了。”东风说:“你往南边追一追,看看能不能找着她。我们两个就在屋里守着,怎么样?”
文泉连声答应,急匆匆跑出巷外。等他跑远,张鬼方笑道:“你支开他干什么?”
东风说:“你又知道了。”把棋盘翻过来,棋子“哗啦啦”倒在地上乱跳。只见盘底刻了一个数字,是:五。
张鬼方问:“这是什么意思?”东风不答,却说:“你出门去,从巷口数到第一十八家,看看屋顶写了什么字?看完回来,我就告诉你。”
张鬼方只好出门,过了一会儿,他折返回来,问:“你怎么晓得有字?瓦上刻了一个‘盐店巷’。”
东风道:“我不仅晓得有字,我还知道,别的屋顶也刻了字,而且刻的都是奉天县的地名。”张鬼方说:“出这种题目,我就猜不到了。”
东风手指点在棋盘上,说:“如果要下‘征吃’,白子一定得下在这里,否则黑子要跑掉了。这个位置横数是三,竖着数是一十八。”
张鬼方恍然道:“这条巷一十九户人家,正好和棋盘对得上。陈否这一家是三,三已经用掉了,别的东西就要在一十八找。”东风笑道:“真聪明。”张鬼方问:“你怎么晓得是在屋顶?”
东风眼睛一眯,又笑道:“别家都住了人,只有屋顶最好刻字儿。”
想要看到盘底数字,非得把棋盘囫囵翻过来不可。这时候再想到解谜的关窍,棋局已经弄乱,只好追悔莫及了。只有东风,又会下棋、又能够过目不忘。就算弄撒棋子,重摆一遍“征吃”也轻轻松松。这个题目简直专门等着东风来解。张鬼方说:“我们当真要去么?”
陈否已经藏头露尾一整年,直到今日,不仅海月的线人看见她的行踪,就连路上碰到的地痞、巷里巷外的邻居,都和她打过交道。就好像她拿自己做饵,把东风一步步引来此地,现在又要引他去到盐店巷。不知盐店巷又是怎么样的龙潭虎穴。
东风长叹一声,说:“也没有办法。她大费周章,找我们过来,倒不一定是要害人。”
张鬼方道:“不一定是害人,你就不会支开文泉了。”
东风嘴硬说:“假如是害人,我就把你也支开。”张鬼方笑道:“没关系,张老爷愿意和你一起死。”说着在东风嘴角亲一下。东风故意板起脸,推开他,走出门外,牵出飞雪暗云。
第116章 须倩东风吹散雨(五)
两人不熟奉天县道路,问来问去,绕了好一大圈,终于找见“盐店巷”。
这时候天色已晚,盐店巷一带是开店铺、做小生意的地方。夹道两排木头平房,中间铺青石板。夜间没有客人,店家关窗闭户,整落巷子又窄又黑,好像一条伏在草丛里的黑蛇。
东风有点急躁,跳下来,径直往巷里走。张鬼方停下来拴马,边绕绳子边说:“当真要死了,不再温存一会么?”
东风面上微微发热,说:“文泉不在这里,少顾念一个人。就算打不过,难道还跑不掉?”
张鬼方说:“原来你是开玩笑,不过张老爷是真的愿意一起死。”东风不响,张鬼方在牌坊柱子上打了一个活结,拍拍暗云,说道:“要是我们回不来,你就自己走,做一个马盟主罢。”
东风真受不了他这幅样子,折回来道:“好,好。”张鬼方满意了,拉过他冷冰冰的手,说:“走吧。”
东风说:“这就算温存啦?”张鬼方笑笑,把那只冷手塞到自己怀里。东风心神稍定,绕到屋后,贴墙听了一会,摇摇头说:“好像只有两个人。”
张鬼方道:“那就不怕她。”两人贴在一块,数了四扇门,手也暖和了。东风说:“再下一家,就是陈否约的地方。”抽出手来,按剑走在前面。
到了第五间屋,门窗雕饰和别家并无二致。东风抬头一看,牌匾“慈心堂”,是医馆名字,不禁会心一笑。
门前用石头垫了两层阶梯,东风踩上去,抓着门环,“笃笃笃”叩了三声。木门立马开了,一股药香味飘散出来。陈否站在门内,朝二人拱了拱手。
东风还礼道:“半夜叨扰,得罪了。”陈否说:“请进。”侧过身子,让他们两个走进堂屋。东风刻意屏息一听,不算自己与张鬼方,屋里还有一个人的鼻息,隐没在柜子里面,想必就是何有终了。
此地当是陈否看病、开药的地方。桌前桌后各摆两张椅子,桌上放了个崭新腕枕。东风问:“如今该怎么称呼?陈盟主,陈姑娘,陈女侠?”
陈否道:“盟主还不敢当,我一介寡妇,早不是姑娘了,大概也算不上女侠。”
东风笑笑,说道:“陈前辈。”陈否微微颔首:“请上座。”
她独自坐在桌子一边,东风和张鬼方也一左一右坐下,寒暄道:“医馆生意如何?”
陈否道:“病秧子开的医馆,生意不可能好。而且我有别的事忙,几乎不开张。”
东风微微一哂,说道:“难怪找不见你。”
陈否烧开热水,一人倒了一碗酽茶:“家里没什么东西,请多担待罢。”
东风接了茶,并不敢喝,只端起来碰了碰嘴唇。陈否当没看见,自顾自拉开抽屉,拿出一张棋盘,摊开说道:“常常听你师哥讲,你下棋的水平,是同代弟子里最厉害的。可有兴致手谈一局?”
东风问:“下赢了有没有好处?”
陈否说道:“下棋要是图那点彩头,还有什么意思?一点梅心问这种话,未免显得俗了。”
话说到这份上,东风也没有拒绝的道理,一翻手道:“请。”
陈否便拿出棋子,摆在盘边:“我是在丧夫之后,才忽然迷上下棋。如今学了不过一年多一点,还算是新手。一点梅心应该有雅量,让我一个先手罢。”
东风点点头,陈否便拿了白子,沉吟半晌,中规中矩下在小目。
棋弈是终南弟子必学技艺,早在学剑之初,还没有开始练“天罗地网”时,就用这种办法揣摩对手心思。让一个先手,甚至让三子、四子,对东风而言都不是大事。张鬼方却不乐意,插嘴说:“我也是新手,一点不会,怎么不和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