氐州第一(129)
东风反应奇快,叫道:“师娘小心!”丢下子车谒,挡在元碧身前。与此同时,梁上飞下一道身影,剑若流星,朝向元碧刺去。两人一交手,转瞬分开,各自退了一步。
群豪这才看清,跳下来的是个头大身短、几乎没有腿的侏儒。东风道:“何有终,我还想你藏在哪里,没想到你自己现身了。”
在座众人多没见过何有终的真容,闻言大惊道:“这就是何有终么!”何有终“嘿嘿”一笑,毫不遮掩,说:“原来大家都认得我了。”
翻海蛟道:“原来你是何有终,看起来也没什么了不起嘛。”何有终脾气很好是的,也笑道:“是的是的,不足挂齿。”翻海蛟拿起自己那柄精钢叉,起身说:“就让我会一会,到底是什么人物,能把中原武林吓得尿裤子。”
何有终道:“我能不能用暗器?”这一句是学封笑寒的语调。然而封笑寒已仰倒在地,死得不能再死了,何有终还要学他说话,就有一种别样阴森,叫人胆寒。翻海蛟却不在意,说:“无所谓,我可不像别人似的斤斤计较……”
话音未落,翻海蛟动作一顿,后胸喷出一蓬血雾。原来何有终早在手里扣了一颗飞蝗石,只待翻海蛟答应,就把石头打出来。
何有终可不讲比武规矩,哪里管什么点到即止,一出手就杀伤一条人命。众人齐声惊呼,都说:“这种时候就莫讲什么道义了,把贼人拿下要紧。”又说:“我们今天人多,他又没有三头六臂,能反了天不成?”把何有终团团围起来。但何有终武功高深莫测,一时没人敢做出头鸟,第一个动手。
何有终不慌不忙,笑嘻嘻道:“盟主可不是我杀的。”
众人说:“就算盟主不是你杀,你手上人命也只会多,不会少。”何有终奇道:“但你们不想一想么,盟主是药王后人所杀,今天到场门派,还有多少被我收买了?”
大家又是一惊,侧目相觑,果然觉得彼此神情古怪,好像心里有鬼,更不敢轻举妄动了。
东风趁这空挡,扯过元碧,往熟人坐的那边一推。自己闪出圈子,脚尖在桌上借力一点,“天外飞仙”,直指陈否。
为躲擂台上的刀风剑雨,陈否从清出空地开始,一直缩在边上。只有封笑寒死时惊了一下,别的时候不声不响。剑到眼前,她“啊”的叫了一声,把暖手的茶水打泼了。东风晃开茶水,剑气一涨,在陈否领口点出一个小洞。
千钧一发之际,他手臂却忽然一滞。原来何有终猛扑上来,手臂伸长,勾住了东风衣角。
东风执意要杀陈否,回手轻轻一削,就把衣角给削断了。但就这么缓得一缓,何有终已追到近处。
他逼不得已,手腕一抖,剑尖戳向何有终左眼。然而何有终根本不在意,手中长剑也朝东风刺来。
之前数次交手,何有终多少是惜命的,没有这样不管不顾的打法。现在却好像一条疯狗!加上面目本就有些畸形,更加显得可怖。东风心底一骇,剑不觉慢了半分,只好当中斩落,把何有终的长剑格断。
何有终一刻不停,捡起滚落的“无无明”剑,大开大阖一挥。东风微微侧身,让到一边,何有终又“唰唰唰”连环三剑,把东风逼到角落。
何有终天生怪力,武功本就略胜东风一筹。此刻不要命打起来,东风以进为退的剑招便不起作用,反而一路后退,离陈否远了。东风一击不成,落在下风,登时有些局促,喊道:“盟主夫人也是一伙的!”
他是终南叛徒,本没什么人相信。但方才元碧刺杀封笑寒,无形中已印证了之前所言。在场有几个欺软怕硬的,见何有终正被东风缠着,于是拔出兵刃,朝盟主夫人一步步走近。
何有终喝道:“谁敢上来!”身子往后仰倒,一手作掌,一手持剑,拍飞最近的两人。东风趁势跃起,跨过何有终,凌空一招“仙人指路”,将陈否上身笼在剑光之中。宫鸴也飞身上前,铁笔一晃,笼罩“迎香”“承泣”二穴。何有终心中大急,拼尽毕生之力,整个人如同一颗肉球,“骨碌碌”滚过来,在两人肩头各拍一掌。
宫鸴内功深厚,只是晃了晃,好像没事人似的。
张鬼方拉过东风,问:“有没有事?”东风也早有提防,虽然被他拍得跌了几步,受的内伤其实不大,只是摇摇头。
另外几人却没这样好运,一个个口喷鲜血,眼看是不能活了。
群雄哗然。何有终气喘吁吁,跳到陈否椅子旁边,怒视着众人。盟主夫人和这个为祸武林的怪胎,面貌放在一起看,竟然有四五分相似。
陈否好像很难受似的,一手紧紧按着胸口,一手哆哆嗦嗦地摸了一颗药丸,吃进嘴里,缓缓地才说:“今天或许能杀得了我,但犬子何有终,一定能够逃得出去。”
众人不响,知道她说得不错。陈否又道:“在座诸位都是门派里的精英,不为自己今后着想,也为门中弟子考虑考虑罢。”
那峨眉派弟子低声问:“她为什么要杀盟主?”这问题大家都不明白,自然无人回答。
陈否听到几个字词,但是听不真切,问道:“你讲什么?”
那峨眉派弟子大声道:“盟主府中生活优渥,供你吃、供你穿,哪一点亏待你了,叫你谋害亲夫?”
何有终好像听见笑话,“嘎嘎”地笑了两声。不过陈否斜他一眼,他便住嘴了。
陈否说:“你是当真不明白呢,还是明知故问呢?”
那峨眉派弟子梗着脖子道:“我是真的不明白,请你赐教。”
陈否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一会,说:“之前谭怀远寿宴,你并不在场,我就当你是真不明白罢。”又说:“三十年以前,谭怀远本来当不上盟主。他的几个对手,嵩山派刘少崖,华岳派马柏,拂柳山庄柳銎,人人都比他强得多。”
这些名字如今提得少,门下弟子却很熟悉,还有一些年纪较大的,亲历当年往事,听来也是如雷贯耳。厅里一片纷纷议论之声。
东风看一眼张鬼方,悄声说:“那时候的柳銎,其实应该是柳栾了。”
陈否又说:“但是当时的我呢,比他还要差一点。不会武功,长得丑,还一身是病。除了有一点儿聪明才智,别的什么都没有。谭怀远找到我,说,若我帮他当上盟主,以后一定报答我,一定对我好。”
那峨眉弟子道:“对你还不够好么?”
陈否冷冷斜睨过来,说道:“我是差一点,但不至于蠢成这样。我说,对我好是空话,没有用的。我想要做一种人,在武林里人人景仰,提起我的名字,大家都佩服得不得了。只可惜我练不了武功。你若当上武林盟主,能不能给我搜罗一种药,让我能够练武?
“谭怀远想也没想,一口答应下来。还说,要是实在找不到这一种药,他做盟主以后,我做盟主夫人,同样也是天下敬服。我觉得有点道理。加上当时谁都看不起我,只有谭怀远慧眼识珠,我当他是伯乐,也就同意了。
“不想等他当真做了盟主,替他生了一个丑娃娃,先前答应的两个条件,却一个也没有做到。药找不着也就算了,他欺负我在江湖中无权无势,从不拿正眼看我,更不肯认这个儿子。”
峨眉弟子大声道:“大家晓得你身体不好,经常有人送药材来,这一点不错吧!”
陈否冷道:“大家天天送药过来,是为了讨好我,还是为了讨好他?”
那峨眉弟子不响。陈否自嘲道:“听见‘陈否’两个字,想起来的就是个病恹恹的丑女人,谁又敬佩我了?你们江湖义士,都讲究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他先不守信诺,我今天也不过物归原主而已。”
纵然在说快意恩仇的大事,陈否还是满脸倦容,提不起精神似的。
病痛蹉磨一辈子,鬓边早就白少黑多。不知当时青春年少,想要扬名天下,却被摆了一道的陈否是什么样子?东风按着剑说:“你想把我的好师父推上盟主之位,所以下了这么一盘棋,是么?不过你没想到,我师娘不仅没有逃远,反而把我好师父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