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册(98)
容欺看着他, 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片刻后, 容欺换好了衣服, 长剑堂而皇之地背在身后。地上,仰面躺着昏迷不醒,只剩一件里衣的领队。
——比起冒充苦力, 显然离火宫弟子的身份更方便他行事。
船舱外,大多是被强拉来做苦力的当地人,见他出现,纷纷低着头不敢出声。容欺一路畅通无阻,顶着一张易容过后的脸,朝最右侧的大船靠近。
“谁?为何靠近?”看守之人发现不对,伸手拦住了他。
容欺面不改色:“今日我去镇上,搜刮到了一柄利剑,特来奉剑呈于卢堂主。”
那人一愣,兵械堂堂主名声不显,既能一言道破堂主姓氏,自是离火宫的人了。他看了眼容欺背后的剑,心中已是信了七分:“卢堂主现在可不在甲字船上。”
容欺面露迟疑:“莫非又去寻那位筑器的行家了?”
那人道:“你倒是懂他。”
容欺:“卢堂主醉心兵器,几欲成痴,宫中上下谁不知道?不知这位大哥可否帮忙通传一声,我好快些呈剑,呈完了剑,我还得赶回镇上忙其它的事呢。”
那人思忖了片刻,道:“行吧。”
他回头交待了几句,便有人往大船处跑去。
容欺看了眼——第二艘。
他笑了笑:“多谢。”
离火宫的几大堂主是什么秉性,容欺再清楚不过。兵械堂堂主卢昊平生对神兵利器颇为追崇,而翠微山庄为天下第一筑器门派,庄主夫人都被掳来了,卢昊又如何能坐得住?
眼下,寻常的兵器是断然引不起他兴趣的。
没过一会儿,通传之人回来了,并带来了遣回之意。
容欺只好叹气道:“想来是这小镇偏远破旧,镇上的利剑也入不了卢堂主的眼。”
他面露遗憾之色,转身离开后,又寻了个隐蔽之处,放出信号。
信号声响起的动静引来了一大批离火宫门人,容欺趁乱也装作闻讯赶来的样子。
没过多久,外围就传来了外人入侵的消息。
——是顾云行。
海边立时乱了起来。
正如他和顾云行计划好的那样,先由他凭借着对离火宫的了解混进来探听情况,再放出信号,由顾云行在外引发混乱。
混乱之中,方有可趁之机。
容欺悄无声息地退离了乱局,折返去了三艘大船的位置,那里的看守之人果然少了大半。他拔出长剑,击倒了剩余的几名弟子,闯入了船舱。
“……我自认在筑器一道上有几分造诣,也是诚心想与崔夫人探讨。可夫人如此不屑一顾,未免有些不识抬举了。”
船舱的房中,一名素衣妇人端坐于桌前,闻言冷声道:“你也配与我论道?”
“你!别以为宫主下令不能杀你,我就拿你没办法!宫主的耐心可比我还差,你若给不出他想要的答复……”
“又如何?”徐兰芝接过他的未尽之语,眉眼间满是嘲讽之意,“求人便该有求人的态度,他想知道当日航线,又派你逼问我弩箭的配方,桩桩件件,不低声下气一点,还妄想我心甘情愿配合吗?”
卢昊:“如今你可在我们手上!”
徐兰芝挑了挑眉:“我夫君都没法强逼我做事,你们离火宫又算什么东西?”
卢昊:“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徐兰芝:“你还不配给我端酒。”
卢昊当即拍桌而起:“既然夫人执意不肯配合,那就只好让你亲自尝尝我所铸兵器的滋味了。”
他拂掌过桌面,露出一排铁针,幽幽道,“翠微山庄通晓天下兵器,夫人可听说过银环刺骨针?”
徐兰芝脸色微变。
卢昊只当她终于怕了,捻起一枚铁针,道:“我这铁针虽不比银环刺骨针,却也是依照着当年容欺所绘图纸复刻而成,一旦入体,都是一样的痛楚难当。”
徐兰芝看着铁针,眼中闪过柔色:“他倒有些天分。”
那柔色转瞬即逝,看向卢昊时已满是鄙夷,“据我所知,容欺武艺高强,可没人说他还会筑器呀?你一个兵械堂堂主,竟然要靠着一个外行人做武器?”
卢昊瞬时面容扭曲起来:“你懂什么!若无我兵械堂相助,他一己之力如何能绘成?今日我必要让你开口讨饶!”
话音刚落,他举针运劲便要刺下——
“啊!”
剧痛自手腕处传来,卢昊痛呼一声,慌忙看去,就发现门口闯入了一名陌生人。
“你是谁?”他立马反应过来,“来人,有刺……”
一枚碎石直击额头,卢昊只觉额间有什么东西缓缓滑落,伸手一抹,竟是鲜血,当即两眼一黑昏厥了过去。
容欺走进房间,扫了眼桌上铺展开来的铁针,毫不嫌弃地收拢进自己的暗器袋,又踢了踢不省人事的卢昊,冷笑着道:“蠢货,刺骨针的厉害之处,靠的是使它的人。”
他看了眼徐兰芝,当日在海上相见,徐兰芝面覆轻纱,此刻却并未遮掩,乍一看,与崔青溪有七八分相似。
容欺:“能不能动?”
徐兰芝怔怔地望着他,没有言语。
容欺脸上还戴着人皮面具,见徐兰芝不回答,皱眉:“方才不是挺能言善辩吗?怎么现在又不说话了?”
徐兰芝摇摇头,视线落在他手中的长剑上,眼眶顿时泛起了红。
容欺:“你怎么又哭?”
徐兰芝:“这是我和夫君铸的剑,是……是你吗?”
容欺怔了怔,想起脸上还戴着□□,猜到徐兰芝是见到剑认出了他,便点点头。
徐兰芝的眼泪顿时一颗颗砸落下来。
容欺:“……”
他眼皮一跳,蓦地回过身不去多看,弯腰将她背了起来。
徐兰芝伏在容欺的背上,定了定神,努力使自己语气如常:“看守之人一明一暗,你进来时可看到暗处的人?”
容欺:“没有。”
徐兰芝:“那他必然是去传讯了。”
果不其然,容欺顺着来时的路刚走了一半,便听到了追兵赶来的动静。
他停下脚步,环顾四周——此刻依然处于船舱,记得在外面看时,这一层是有窗户的。
“抓紧了。”他出声提醒,又想起徐兰芝状态不对劲,应当是中药失力了,“算了,还是我抓紧你吧。”
话音刚落,他抬脚踹向另一侧木门,进了房间,一眼就看到了几扇闭合的窗户。他将徐兰芝放下,打开窗,发现窗口狭小,仅能采光透风,并不足以容人通行,顿时气恼地咬了咬牙。
徐兰芝:“往上面走,去甲板上。”
容欺单手扶起她,另一手握着暗器袋,见有人快要追至身前,便扔出几道暗器。
他身形极快,一路向上,然而还未到甲板,船身却缓慢地摇晃起来。
容欺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劲,停下了脚步。
耳边除了追在身后的脚步声,还夹杂着阵阵海风,风声过处,还有……
“船入水了!”
他猛地看向上方,眼底浮出震惊之色,急步朝着甲板赶去。
甲板之上,众多离火宫弟子已经严阵以待。船头处,邹玉川负手而立,看着脚下波涛滚滚,感慨道:“今日风急浪涌,倒是个出海的好时机。你说对吗,乖徒儿?”
容欺握紧了手中的剑,余光瞥见半截船身入海:“邹玉川?”
邹玉川回过身,脸上带着几分笑意:“不枉为师苦等这数月,你终于来了。”
电光火石间,容欺的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他盯着邹玉川的笑容,油然生出几分寒意。
容欺:“你如何知晓我在这里?”
邹玉川缓缓道:“从你踏进东海之滨的那一刻起,便注定要与为师再续这师徒缘分了。”他指向岸边停靠的两艘大船,笑着道,“三艘大船甲板相连,无论你进了哪一艘船,结局都是相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