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册(52)
方敛看了她一眼,幽幽道:“用不着你。”
等到两人赶到造船的地方, 方若瑶眼尖地发现一向姗姗来迟的容大魔头已经到了,严帆也在, 只是远远地在另一处地方搬运木材。
顾云行正拿着一根枝条在空地上绘图。容欺盘腿坐在他身旁,手拿匕首, 没什么表情地处理木材。
两人前边还燃着火堆, 上面串着一只表皮金黄的烤兔。油脂慢慢地沁出, 泛起诱人的光泽。兔肚子里塞着的不知名植物在炙烤下散发出奇特的香味。
这时,顾云行停下了手里的活, 将烤兔从架子上取下, 递到了容欺跟前。
那魔头却皱着眉不肯接过, 像是在说“太烫了”。
顾云行便将串兔肉的树枝插在泥地里, 等它变凉一些。
两人之间没有太多话语,魔头仍是一副看任何人都不顺眼的样子。但方若瑶直觉他们似乎和往日有些不同,至于是哪里不同, 她又说不上来。
她蹙着眉苦恼了片刻,索性摇摇头不再多想,转而高高兴兴地走过去和顾云行打招呼。
这一日于方若瑶而言,和岛上的每一天都大差不差,他们一行人都在为造船之事而努力。
唯一不同的是,开工前,她竟然吃到了大魔头做的烤兔。烤兔很香,皮脆肉嫩,经由植物去腥,又加了一种奇怪的叫作“辛草”的植物碎末。
她只咬了一口,就差点感动落泪。流落荒岛几个月,这还是她第一次吃到这么美味的烤兔!那一瞬间,她对这魔头心服口服,甚至还鼓起勇气夸赞了几句。
魔头似乎感到意外,挑眉问她:“你没吃过顾云行做的烤兔?”
方若瑶心想:不愧是魔宫中人,不放过任何一个挖苦人的机会。
虽然她很想为顾云行说好话,可是显然在烤兔一事上,他输得一败涂地!
“顾哥哥根本不会,他都是吃我和我哥做的食物。”
魔头听了,先是一愣,而后猖狂大笑。
方若瑶意识到不妥,过意不去地看向顾云行,却发现顾云行脸上没有什么愠色,反而心情颇好地看着魔头,眼底含着几分无奈的笑意。
方若瑶隐约察觉到是什么不同了——笼罩在顾哥哥心头的阴霾似乎没有了。
造船的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西岛三人曾跟着船老大造了几个月的船,尚还有些记忆,要是有关窍不通,几人琢磨商议,总能想到解决办法。日落西山之际,两队人作别后各自回了住处。
山洞内,严帆烤好了肉,还煮了一锅绿中泛黑的野菜汤。
容欺瞟了一眼就嫌弃道:“本座不饿。”
严帆没有多劝,惭愧地退到角落。
托方大小姐的福,今日右使心情大好,将余下的烤兔分给了众人,严帆有幸尝了几口。这之后他便觉得羞愧难当:难为右使有这样好的手艺,竟还能日日忍受他做的食物!
容欺没理会属下变幻不定的脸色,目光若有似无地飘向洞外。
他想起白日里方若瑶说的话,亏他还以为顾云行同那对兄妹情深义重,原来连顿吃食都不曾替人家做过。
容欺背靠在石壁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动着。没过多久,太阳彻底西沉,外面已是黑漆漆一片。他扭头看向严帆,发现对方好整以暇地在盘腿打坐。
容欺:“你干嘛?”
严帆一愣:“属下正调养内息。”
容欺皱眉:“睡觉。”
严帆又是一愣:“属下还、还不困。”
容欺不说话了,目光冰冷地落在他身上。
严帆内心一颤,立马识趣地躺下了。
容欺这才满意地收回目光。
又过了许久,久到容欺自己都有些犯困了,他打了个哈欠,随即脸一黑,冷声道:“本座最不喜欢旁人在我眼皮子底下装睡。”
严帆:“……”他大为不解,明明自己连呼吸声都放轻了,右使是如何发现他醒着的?
他急忙想起身请罪,突然一枚石子疾射而来,一下击中了他。严帆只觉得眼皮一沉,睡意汹涌而来,迅速睡了过去。
容欺收回手,心道:果然,还是点昏睡穴更管用。
他恍若无事地起身,越过严帆离开了山洞。
然而刚出山洞,容欺就发现不妥。
——太暗了。
他有心想返回取个火把,又担心风太大会一下吹灭。正当他犹豫之时,身后传来低笑声。
容欺回过头,果然在洞口旁看见了某个熟悉的人正抱臂背靠在石壁站着。
“顾云行。”他面无表情地叫出对方的姓名。
顾云行站直了走到他跟前,颇为自然地牵起手:“知道你不喜欢走夜路,想想还是来接你更放心些。”
容欺没有挣开,不动声色地任由顾云行带着他往前走。他自小孤身长大,邹玉川也不曾予他半点温情,这种事对他来说是头一遭。他看不见,却能感觉到相贴的手掌上有几处厚茧,不由新奇地捏了捏。
顾云行:“……”
容欺奇怪地抬眸:“怎么停了?”
顾云行没说话,要不是容欺问话时的语气太过寻常,他简直要怀疑他是故意的。
他叹了口气:“没什么,走吧。”
容欺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便不再说话了。
行走间,风声不曾止息,天边的云层却破天荒地散开一些,露出一轮皎洁的明月。清幽的银辉洒在两人的身上,如同柔和的细纱,平添了几分旖旎与缱绻。
顾云行侧首看着身侧之人。容欺失焦的眼眸中仿佛也盛着细碎的月光。
他低声问:“容欺,你看得见我吗?”
容欺疑惑地挑了挑眉,不知道顾云行为何突然问这样的问题。
“月亮出来了,照在你身上,很好看。”顾云行拽着他,缓缓将脸凑过去,高挺的鼻尖堪堪没有碰到对方,他问:“这样也看不清吗?”
容欺垂眸,只看见身前似有阴影,有温热的鼻息拂过脸颊。半晌,容欺笑了笑:“看到了,你就在我跟前。”
说着,容欺微微往前贴过去,脸颊的皮肤便触到了顾云行的鼻尖。
“没说错吧?”他仰头退开了一些,眼底带着些得意。
顾云行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没有说话。直到那双眼睛逐渐变得困惑,仿佛是在为他的沉默感到奇怪,顾云行这才回过神一把揽过瘦削的肩膀将人带近,对着那双漂亮的眼睛尾部轻轻亲吻上去。
容欺讶异地后缩了一下,躲开了。
顾云行便立刻停下动作。
两人静静地立于寒风中,一时没有人开口。
黑暗中,容欺低下头,睫毛微微颤了几下,然后便阖上眼睛,重又朝着顾云行的方向贴了上去,他的动作很慢,像是因为看不见而凭着感觉贴近,碰上的瞬间,又试探性地用脸颊轻轻蹭了蹭。
顾云行呼吸一滞,将人更紧地搂向自己,随即便扣住了后脖,亲吻起眼睛、鼻子,再一点一点地找到容欺的唇,停顿片刻,便克制地覆了上去。
容欺眨眨眼,垂眸往下看,却什么都看不见,于是闭上眼,顺从地张开了嘴巴。
顾云行察觉到了,他像是得到了某种默许般,愈发用力地抱着容欺,小心翼翼地将舌头探进去,加深了这个吻。
风吹云动,银月被遮拢,清辉不复,天地间只剩茫茫暗色与身前之人。
容欺抵着顾云行微微起伏的胸膛,低声道:“顾云行,我想通了。”
顾云行故意要引他说明白,问:“想通什么了?”
容欺:“与其瞻前顾后,不如及时行乐。”
他未曾遇到过如顾云行这般的人,也看不清未来会走至何处,但若再这么犹豫下去,也许此生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想了想,他又认真地补了句:“左右我是魔头,怎么都不会吃亏。”
顾云行笑了笑,顺着他的话接道:“他日东窗事发,右使可不能弃我。”
容欺一愣,没有说话。
顾云行便捏了捏他的手心,道:“不会真打算翻脸不认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