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册(74)
他扬起染血的白布,倏然见,剑气铮鸣,寒芒闪过,将这白布裂为两半,也将过往种种尽数斩断。
“以此为证,我与你,恩断义绝!”
从此,他再也不做这魔宫之人,也不必受任何人驱使。
天大地大,他要为自己而活。
那一剑几乎耗光了容欺所有的力气,他以剑撑地,只觉胸口处内伤作痛,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容欺!”顾云行揽过人,没收了他手里的剑,为他如此不顾及身体感到又气又心疼。
但他明白,容欺与邹玉川之间的了断,旁人无法插手。
——即便是他,也不能。
他伸手探向容欺的脉搏,感受着细若游丝的脉息。
容欺察觉到他的动作,小声道:“死不了……只是,有些没力气了。”
顾云行便握住他微微颤抖的手,入手很是冰凉。他翻过容欺的手掌,在那食指尖上看到了触目惊心的伤口。
他流了太多的血,也受了太多的伤。
顾云行忽然感到了后悔。他不该放任容欺回去,也不该放任容欺拖着这样一副伤躯与邹玉川决裂。他完全可以再自私些,强硬些,将这一切全都压下不顾,把人绑去天极门。
反正容欺打不过自己。
反正邹玉川不在乎他——容欺迟早会发现这一点,可能发现的时间会更久一些,可能期间还会因此与他置气……可是,即便如此,也好过这般,血淋淋的被践踏真心。
“要小心他的暗器……”
容欺一只手攥着顾云行的衣襟,眼前止不住地一阵阵发黑。他的身体受了太多的磋磨,此刻终于到了快难以为继的地步,恨不能就此昏死过去。但顾云行还未脱险,无论如何他也要清醒着。
顾云行沉着脸,藏起眼中所有情绪:“别担心,累了就休息会儿。”
听着顾云行的话语,容欺眨了眨眼。
顾云行:“睡吧,我带你离开。”
他轻轻用指腹擦去容欺嘴角的血迹,俯身将人打横抱起。
许厌诧异地皱起了眉头,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流露出几分不可思议。
薛玉也觉出了几分古怪,但还是更焦急容欺的伤势,想要过去,却被许厌一把拽了回去。
邹玉川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怪不得……原来是寻得了新的靠山。”
顾云行冷冽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
若是可以,他真想就此展开手脚与之一搏。但是不行——他垂眸看向怀中昏死过去的人,心中的担忧盖过了愤怒,容欺受了太重的伤,他必须尽快结束与邹玉川的缠斗。
这时,邹玉川一掌未成,便再起一掌。
顾云行沉着脸,足尖点地,带着容欺向后疾退。他目光紧盯着邹玉川,扬声道:“还望崔庄主掩护一二,顾某感激不尽!”
下一刻,一枚闪着冷光的铁箭从缠斗间的三人穿过。
顾云行顺势向前并未受到波及,追在身后的邹玉川却不得不停步旋身避让。
瞬息间,顾云行便带着容欺与邹玉川拉开了距离。
方敛身旁,一直默不作声的男人放下了手中的连弩。他打了个手势,潜伏在山林间的弟子便持弩对准了邹玉川。
顾云行一路退到人群中,道:“多谢!”
崔心元面无表情,一双眼睛落到他怀中奄奄一息的容欺身上,哑声道:“带他走,我来留住邹玉川。”
第65章 谁更难闻
顾云行带走了容欺, 同时发出令箭,下令所有攻入离火宫的天极门众人撤退。
大殿之中的武林盟大部队察觉到了同盟的动向,孙知益更是匆忙从大殿处赶往焰火岭,恰逢在入口处等来了行色匆匆的一行人。
他看到顾云行, 又见他怀中抱着另一人, 当即皱起了眉头。
孙知益自诩在江湖之中也算年长, 于诸事上有着深厚的阅历和资历, 他最是看不惯年轻一辈不知轻重, 恣意妄为。
“顾门主, 覆灭魔宫就在今日,天极门也是江湖大派,怎能半道撤离?若是因此被魔宫中人寻到机会逃出生天,岂非贻害无穷?”
顾云行面色凝重, 步伐匆匆,一路向前疾行。
身后天极门众人紧随其后。
眼看着大批人马撤退, 孙知益不依不饶道:“顾门主,我武林盟与天极门当同仇敌忾, 除此恶瘤!若是你母亲在此, 定不会就此放任不管。你的朋友要是受了伤, 大可……离火宫右使?!”
他无意间瞥见了顾云行怀中之人的面貌,脸色大变。
“顾门主, 你救这魔头做什么?他先前为邹玉川犯下不少恶事, 就算他离了魔宫, 怕也是本性难改……”
顾云行冷冷地看向他:“孙长老。”
孙知益的话语声戛然而止。
顾云行沉声道:“我天极门从未加入过武林盟, 顾某行事,也无需一个别派的长老置喙。”
他看向怀中昏迷的人,放柔了声音, “至于容欺……他是我天极门要护下的人,孙长老若有意见,大可率霁州孙家各部来临沧城递拜帖。”
孙知益被这声声的“孙长老”气得脸色发红:“如今我已非长老,顾门主理当唤我一声孙盟主才是。”
顾云行冷笑:“武林盟遴选盟主,需经三重试炼,孙长老过了几重?”
孙知益:“你!”
顾云行看向孙知益身后的众人,既有孙家人,更多的还是武林盟的人:“方盟主此刻正与邹玉川交锋,你们真打算在这里跟着孙长老拦顾某吗?”
武林盟众人对视几眼,朝着顾云行拱手行了一礼,匆匆朝着焰火岭峰顶赶去。
孙知益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至极。
顾云行不欲多搭理他,运起轻功,便一路朝着山脚赶去。
接下来的种种,他已不在乎了。
这本就是武林盟与离火宫的争端。江湖正邪两道的纷争,从来都是难辨对错,是是非非都与天极门无关。
此一遭,顾云行只是为了救一人而来。
山脚边,已停放好了马车。
驾车的是个素衣短打的少年人,见到顾云行后,立马精神地睁大了眼睛:“门主!”
顾云行小心翼翼地把容欺抱进马车,起身对少年道:“小易。”
丁易正好奇地偷瞄马车里昏迷的人:“啊,在!门主有何吩咐?”
顾云行:“让你请的大夫呢?”
丁易一愣:“姐姐已经去请了,许是路途颠簸的缘故,还在半道上。”
顾云行:“启程,去最近的医馆。”
丁易“哎”了一声,正欲扬鞭,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喊声。
“等、等等!”薛玉焦急挥手,“我就是大夫!”
许厌拎着他,将他往地上一扔。
薛玉骂骂咧咧爬起来,小跑着往马车上冲:“他失血过多,身体太过虚弱,还兼有内伤,还好我特地备了些伤药。”
顾云行拦住了他。
薛玉有点怵他:“顾、顾门主啊,我看你方才救我们右使时也算尽心尽力,应当是……自己人吧?”
丁易:“谁跟你们离火宫的魔人是自己人!”
薛玉哆嗦了一下。
顾云行沉吟片刻:“上来。”
丁易:“……”
薛玉从怀里掏出了几罐药瓶,上面还贴心地贴上了纸条,“我原本想悄悄放走右使,这些都是我为他准备的药。谁承想邹玉川把人折磨得都走不动道了。顾门主,我虽不知你与右使经历了什么,希望你能好生照顾他。”
顾云行:“今日之后,升州再无离火宫。你不打算离开?”
薛玉摇摇头:“我药堂还有许多兄弟,没法一走了之。”他虽是因容欺加入的离火宫,但其后数年,他在药堂早已有了诸多牵挂。
薛玉:“等此事一了,我若还活着,定会去寻右使一叙。”
顾云行沉吟片刻:“那便去临沧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