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册(72)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牢室的门忽然开了,容欺眯起眼, 认出了那是地牢的狱卒。
是了, 邹玉川已下令, 要严刑逼迫自己开口。
狱卒一进牢室,就吹灭了数盏烛火, 应该是邹玉川特地嘱咐过了。昏暗的环境下, 容欺什么也看不见, 也不知白昼黑夜, 时间流逝。
他对离火宫的刑罚并不陌生,也不知是不是他在大殿上的威胁奏效了,邹玉川竟只拿鞭刑对待他。
可即便是鞭刑, 也是痛的。他就这么痛了醒,醒了痛,浑浑噩噩在这黑暗之中煎熬着。
往日奔走做剿杀任务的时候,他也曾数次落入敌手,但只要一息尚存,他便总能找到机会逃出生天。
这次,也一定可以。
——他想活着。
皮肉伤牵动起内伤,胸口处再次传来钝痛。
意识沉浮间,他忽然想起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伤,却有人会小心翼翼地替自己调息……
顾云行。
他在心中念起了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仿佛这样便可以抚平满身的伤痛。
不知多少时日过去,他听见牢室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之是牢门打开的动静。
“右使……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你?”
容欺认出了声音——是薛玉。
薛玉的语声微微发抖:“右使,你清醒着吗?”
容欺掀了掀眼皮,只模糊看到一团影子。
他看不清,薛玉却注意到了:“右使,你听得见,对吗?”他语气急切,边解开锁链边说道,“我把刺鳞给你找来了。武林盟马上就要攻上来了,邹玉川现在无暇顾及这里,你快逃吧……”
他把刺鳞放进容欺的衣襟,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来。
容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伤势,哑声道:“我走不了。”
薛玉扶起他,另一只手连忙从怀里掏出了大大小小的药瓶,抖着手往容欺嘴里塞了三粒,又将一瓶药粉尽数洒在满身的伤口上。
薛玉:“我背你离开!”
容欺摇摇头:“带上我,你跑不掉的。”
薛玉:“再不跑,你要么死在邹玉川手里,要么死在武林盟手上!”薛玉简直不敢想象,自己只是出去跑了个任务,回来就发现好好的一个人竟被折磨成了这个鬼样子。
“你到底怎么得罪他了?”薛玉又气又急,硬拽着人背起,“算了,不与你多掰扯。别忘了,五年前我发过誓,你替我报了仇,那我薛玉这条命就是你的了!”
容欺听得真切,心底却有些讶异。
薛玉师承某位不知名的神医。五年前,神医为歹人所害,薛玉几次想要报仇都没能成功,他武功不济,只能眼睁睁看着仇人逍遥快活。恰逢容欺出任务经过,那歹人行事张扬开罪了他,他便顺手将其杀了。
好像的确是自那以后,薛玉主动提议要随他加入离火宫。
容欺没想到,竟是因为这样一件小事,薛玉就对自己忠心耿耿了数年。
可笑他此前还因为薛玉被擢升为左使之事,对他心生怀疑,就连后面的脱身计划也都瞒着对方。
薛玉背着容欺往外走。
许厌叫住了他们:“打开牢门,我带你们出去。”
薛玉停下脚步。
许厌又道:“我帮你们拦住追兵。”
薛玉一愣:“可我没有解药。”
许厌:“也没指望你。”
薛玉:“你!”
他深觉自己身为神医传人遭到了鄙视,气冲冲地提剑劈向铁锁——没劈动。他脸一僵,收了剑,老老实实地翻找起钥匙。
进了牢室,他将钥匙一扔:“自己开!”
许厌便捡起钥匙一把把去试。
薛玉重新将人背好,探首去看外面的情况。
地牢此刻已由薛玉带来的人手控制住,原本的狱卒们尽数被关押在一间牢室里。外面的杀喊声暂时并未传过来。
薛玉催促道:“好了没?”
许厌站在他身后:“把剑给我。”
薛玉想了想,将手中长剑地给了他:“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招?”
许厌随手挽起剑花,走到了前方:“跟紧了。”
一行人冲出地牢,没走几步,就听见不远处杀声震天。
容欺侧过脸,循着声音的方向,试图望去,却被外面的强光刺激得睁不开眼。
许厌手执长剑,将撞上的一小路人马尽数斩杀,看服饰,既有离火宫弟子的,亦有武林盟的。
薛玉一边行进,一边将大致情况快速讲了讲。
离火宫的探子原本探听到的围攻之日是在五日之后,可武林盟居然提前攻上来了。虽然他们已做了些布防,但仍有一批教众尚在赶来的路上。
许厌:“外面应该打得不可开交了,我们从后山绕道离开。”
薛玉:“不行,若是撤离,邹玉川也可能退至后山,那我们就要跟他撞上了!”
许厌皱眉:“离火宫再不济,也不会败得这么快。要是此刻往前走,我们很有可能撞上邹玉川和武林盟两拨人。”
薛玉:“你说错了!这次武林盟来势汹汹,不知从哪里请来了帮手,一路势如破竹。依我看,邹玉川撑不了太久。”
许厌沉吟片刻:“我们先去东面高处的焰火岭,等他们都往一个方向离开后再下山。”
焰火岭不在主道上,平日里只有零星几个守卫,岭峰之上有一处高地,能够俯瞰大片区域——是绝佳的蛰伏之地。
这下,薛玉也没话说了。
容欺昏沉间感觉在往上走,没过多久,他发现薛玉停了下来。
“宫、宫主……”
容欺试着睁开眼,刺目的白光似是要灼伤眼睛,在一片刺激性的泪光中,他看到了邹玉川。
邹玉川:“看到地牢空了的时候,我就猜到许厌会躲到这里来。”
谨慎如许厌,谋定而后动,邹玉川显然对自己的徒弟颇为了解。
许厌叹了口气:“看来是我连累诸位了。”
薛玉面色复杂,但也知道此事怪不了他头上,他刚想开口,肩膀却被人按了下来。
容欺:“若我画下航行图,你可愿放过我们?”
邹玉川不置可否地笑了:“给他纸笔。”
此时此刻,哪里来的纸和笔,递过来的是一块撕下来的白布。
容欺便让薛玉将他放下,鞭刑留下的道道伤口几乎让他无法站稳,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接过白布,咬破手指勾画起来。
他不知道路线,但却知道邹玉川绝不会因为这张图就放过他们,所能做的仅仅只是拖延片刻。如果此刻能有武林盟的人找来,兴许他们才能有一线生机。
血染白布,留下一道道洇开的血渍。
焰火岭上,寂静无声。
容欺只觉得时间被拉得极长,失血带来的晕眩让他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胸口的内伤再次发作,他顿时吐出了一口鲜血。
薛玉:“宫主……不能再画下去了,他会死的!”
邹玉川恍若未闻。
容欺歇了片刻,咬牙继续画下去。一条条红线,在这白布上逐渐显现,他的头脑也一点一点地变得清醒——从未有过的清醒。
“咻——”冷箭破空而响,携着风雷之势,疾射向邹玉川。
容欺停下了动作。
下一刻,山林间,接连响起数道冷箭,精准地命中了邹玉川的手下。反应过来的人试着用刀剑去劈挡,然而那箭速度极快,刚挡下一波,便立时有下一波袭来。
邹玉川自不会被冷箭所伤,但也的确为其所扰,不得不运内劲躲避。
薛玉见状,想冲过去将地上的容欺捞回。
邹玉川冷笑一声,隔着数步的距离,击飞了薛玉,又化掌朝着容欺抓去。
容欺急忙想要避开,可惜重伤的身体比往日里迟钝了许多,稍用力便疼痛万分。他屈指成爪,抓起泥土朝邹玉川扬去!
邹玉川立马收势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