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册(29)
容欺扯了扯嘴角,他与顾云行两人接连找了数月的山洞,如今却以这样的契机出现在他们面前。他只觉心无波澜,甚至有几分可笑。
这裂谷应当极为隐蔽,他在岛上勘察了数日都没有发现,也不知道里面通向何处。但要走回头路是不可能了,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
黑暗中,只有容欺沉重的脚步声,顾云行挂在他背后,一路都没有醒来的征兆。
这一走,就是半个多时辰。容欺凝神听着周围的动静,过了许久,确认那怪人是真的没有追上来,方才腾出一只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勉强算是安全了。
他将顾云行安置到石壁边,摸索着检查伤处。
两人衣袍尽被雨水浸湿,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只能触到掌下之人,无知无觉地躺着。他不自觉凑近了些,便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
容欺脱下两人的湿衣,将顾云行从地上扶起,伸掌抵住他的后背,往里输送内力。
不知过了多久,他渐渐感到乏力,收掌后又去探了探鼻息——没死,却偏偏不见有醒转的迹象。于是他又去拍了拍顾云行的脸,又掐住对方的脖子,威吓道:“再不醒来,本座便把你扔这儿了!”
可顾云行就是不醒。
容欺失了耐性,把人放开,来回踱了几步后,复又蹲下来,将顾云行重新扶起来,运掌救人。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久到容欺几乎耗尽了内力时,顾云行终于呛咳了几声,缓缓从昏迷中醒来。
“……容欺?”
容欺心头一松,咬牙切齿:“你可算是醒了!”
顾云行问:“这是何处?”
容欺收回掌,摇摇头:“不知道,看不清。”
顾云行沉默了。
容欺放开他,自己靠着旁边冷硬的石壁缓了缓,过了会儿问道:“喂,你伤得重不重啊?”
黑暗中,顾云行动了动身体,与他并肩靠在石壁上:“说来惭愧,顾某下坠时不慎磕到了脑袋,这才昏迷过去。”
容欺听后,皱眉道:“方才我摸到了满手的血。”
顾云行:“不用担心,我暂时还死不了。”
容欺沉默片刻:“那怪人武功高深莫测,再遇见一次,我们就都完了。”
内力虚耗令他感到难受,说完这句话,他便疲惫地阖上双目暗自忍耐。
忽然,他感到脸上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猛地睁开眼,才察觉是顾云行在摸自己的额头。换作以往,容欺定要把那只手拍下来,但他此刻累得很,便只说了句:“我没事。”就重新闭上了眼睛。
山洞上方,斑驳星光从裂隙中倾洒而下,落在容欺身上,将那张惨白的脸映照出了几分凄惨的模样。
顾云行收回手,转而搭在了对方的脉搏上——脉息沉细绵软,是内息耗尽之症。他皱了皱眉,借着破碎的星光,定定看了那魔头许久,最终长叹了口气。
第29章 裂谷洞穴(2)
清晨, 容欺醒转。
入目是陌生的岩石壁,耳边传来隐隐约约的水声,他只觉得头昏脑涨,挣扎地坐起了身体。
“醒了?”顾云行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容欺转过头, 发现昨夜半死不活的人, 此刻正挺直了脊背盘腿打坐。看脸色, 似乎还挺精神。
“你……”刚说出一个字, 便发现声音嘶哑得很。
顾云行道:“昨日你淋了雨, 又耗费了太多内力, 所以夜里发了会儿低烧。现在可还难受?”
低烧?容欺回忆了一会儿:“我怎么不记得?”
不过头脑昏沉、手脚绵软,确实是患病的症状。
容欺按了按眼角,站起身走到顾云行跟前,居高临下地看了眼他的后脑勺, 发现确实有一处血痂,但伤口不大。他低下头, 发现自己的右手被缠了数圈。
顾云行抬头看向他,认真道:“那满手的血不是我的, 是你受伤了。”
容欺讶然, 狐疑地动了动右手, 顿时,右手掌心传来尖锐的疼痛, 让他忍不住“嘶”了声。
“别乱动!”顾云行沉声制止道:“手掌被山石划破了一道, 好不容易止住了血。你是不想要这手了吗?”
容欺被他吼得一愣, 随即不满道:“顾云行, 你这是什么语气,我受伤与你何干!”
“怎么无关?”他仰头盯着容欺,一把攥住了人, 将他拉着在自己身边坐下,“昨夜若非右使这双善使暗器的手,我们也不可能逃出生天。”
这话夸得太过自然,容欺心中的怒火一下平息了许多,道:“银环刺骨针本就是杀招,换作寻常人早就当场毙命了。”
顾云行攥着容欺的手,挑开布条又检查了一番:“还好,没有再出血。”
容欺见他似乎对自己的伤口颇为在意,莫名觉得有些新奇:“顾云行,你不会是在紧张本座吧?”
顾云行整理布条的动作一顿:“当然。昨夜承蒙右使不弃,没有半道将我扔下,还输送了那么多内力给我。”他笑了笑,“虽然强输内力,并不能治好顾某的外伤。”
容欺愣了片刻,不满道:“你像个死人似的,谁知道你是内伤还是外伤!”
顾云行忙道:“是是是,右使大人救命之恩,我铭记于心。”
“不许阴阳怪气。”见他这番退让的模样,容欺丝毫不觉得高兴。
顾云行:“我情真意切,怎么就阴阳怪气了?”
容欺没好气道:“你当我愿意救你?那怪人功力如此高深,我只是不想你死了,然后一个人对上他!”
顾云行仍是笑,也不反驳,顺着他说道:“右使大人所言在理。”
容欺对上这副笑脸,心头恼怒却又无从发作,索性不去看他:“没想到这么荒凉的鬼地方,竟然藏着这般厉害的高手。顾云行,我看他行为举止不像是神智清明的人,倒像是个疯子。你对他的路数有头绪吗?”
顾云行摇头道:“此人内力极强,身手开合有势,且速度很快。放眼当今武林,没几个人是他的对手。照理说,能有这般武艺的人,江湖上屈指可数,应该很好辨认。但他用的招数章法全无,与我所知的门派都对不上号。”
容欺:“‘歪门邪道’里也没有能对得上的。但他总不会是在这孤岛里自学成才的吧?”
孤岛与世隔绝,也没有人居住过的痕迹。
只要这怪人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总该有个来处。
容欺:“这些年江湖纷争常起,常年有人失踪不明,你就没有什么怀疑对象?”
顾云行沉吟片刻,道:“暂时没有。”
容欺:“也对,这怪物蓬头垢面的,要不是会武,简直是个野人了。”
两人陷入沉默。原以为流落荒岛已是糟糕,没想到荒岛之上还藏着嗜杀的怪人。
手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容欺垂下头,神情沮丧。自坠海以来,每当他以为已经倒霉透顶的时候,命运总能滑向更可怕的深渊,他道:“若是再被他发现,兴许我们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顾云行笑了笑:“容右使意志消沉的模样,倒是难能一见。”
容欺白了他一眼,心说自入岛以来,他在他面前意志消沉的次数还少吗?
“先别想这些烦心事了,你往里看。”顾云行伸手一指,指向了山洞深处。只见乱石杂草后,水汽氤氲下,藏着一汪水池。
顾云行道:“我试过了,是个冷泉,连通着暗河。”
容欺睁大了眼睛,震惊万分。他撑起身体,缓步走到池边,弯腰拨了拨水面,池水立时漾起了波纹。
容欺:“昨夜听见水声,我还以为是下雨的缘故。”
顾云行:“如果我没猜错,昨夜我们从山腰坠入裂谷,如今应该处在山脚,或是更深处的位置。”
慌不择路之下,竟能找到这样一处天然隐蔽的洞穴,洞穴之中还藏有活水。若是更早一些发现,两人定会为之雀跃,也不必去造什么“天马行空”屋了。可如今真的遇到了,却只剩下满腹凝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