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册(105)
邹玉川这次格外地好说话, 拊掌唤来了人, 对容欺道:“把地点告诉他, 他自会把解药送到崔夫人手中。”
容欺目光阴沉, 说出接应的地点后,目送送药的弟子离去。
邹玉川满脸笑意,像是终于解决了一剑麻烦事般,语气轻松:“好了, 该你带路了,乖徒儿。”
容欺不动:“等他回来再说。”
邹玉川:“为师没必要在这件事上骗你。”
容欺冷眼看着他, 一动不动。
邹玉川:“行、行!你执意如此,那就再多等一会儿, 来人, 给他……”他的目光落在顾云行身上, “还有顾门主,去搬两张椅子来。”
容欺只当没听出邹玉川玩味的语气。
容欺:“有严帆在, 你还需要我们给你带路?”
邹玉川:“哦?他啊……挨不住刑讯, 早就死了。”
容欺蹙紧眉头:“死了?”
一时间, 许多萦绕在心间的问题都有了答案。怪不得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在船上看到严帆的身影, 怪不得邹玉川千方百计都要逼迫自己回来。这个疯子,竟然把熟悉岛内情况的严帆都弄死了!
顾云行就在这时覆上了他的手。
容欺侧过脸,对上顾云行隐含担忧的眼神, 忽觉心头一松,翻过手掌屈指抓住。
“二位还真是感情甚笃,竟将邹某视若空气。”邹玉川饶有兴味地盯着两人交握的手,“平日里为师见你不近女色,还以为你不开窍,倒是我多虑了。”
容欺冷笑道:“怎么,方元磬看不上你,你嫉妒啊?”
邹玉川瞬时变了脸色:“我与他是莫逆知己,清清白白!你与顾云行不知羞耻,也别把全天下的情谊都想得那般龌龊。”
容欺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也是,方大侠有恩爱眷侣,儿女成双,你们俩的确没什么特别的情谊。”他握住顾云行的手,故意晃了晃,说来也怪,他在崔心元和徐兰芝面前不敢做的事,对上邹玉川却肆无忌惮起来。
“反正我师从于你,做些离经叛道的事,旁人也只会觉得是你教坏了我。”容欺幽幽道,“徒弟是个断袖,师父大半辈子追寻另一个男人的下落……可怜方大侠一世英名,死了还要背负些奇怪的名声。”
邹玉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以为寻了天极门做靠山便能高枕无忧了吗?你是我教养出来的徒弟,就算你认了爹娘,骨子里还是魔宫里长大的小畜生。顾云行忍得了你一时,难道能忍你一世?”
容欺:“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邹玉川咬牙切齿地说道:“他们正道中人最是可恶,守着虚无缥缈的底线和原则,哪怕阴差阳错之下与恶人有了交情,也会在清醒后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开!”
容欺刚要开口嘲讽,却感到手心被轻捏了下。
顾云行开口道:“无论将来如何,他便是顾某的底线和原则。”
容欺:“……”
邹玉川黑了脸,拂袖坐回了位子。
不多时,送药的弟子回来了,手中还拿着那枚暗器。
邹玉川见状,也只是哼笑了声,看穿了容欺防备的小把戏。
得知徐兰芝解毒的消息后,两人领着邹玉川的人马去了山洞,沿着曾经的路线下到地底,又一路往前,很快抵达了牢狱的入口。
容欺指了指瀑布:“就在那里。”
邹玉川几步走过去,一眼就发现了那道石门,看到了石门上斑驳的“洗心”二字。他俯下身,许久都没有动静。从容欺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弯曲的背影。
“来人,开路。”邹玉川的声音略带几分颤抖,不知是激动亦或是其它的原因。
离火宫弟子早已准备好了器具,只等一声令下。
牢狱已被毁得七七八八,到处都是碎石挡道,光是清理出通道就花费数日,邹玉川索性在外面安营扎寨,他也不催促,只沉默地望着一具又一具尸骨从地牢中被抬出。
到了第七日,容欺在地上摆满的尸骨堆中认出了方元磬。他什么也没说,邹玉川也像是没有发现。
第十日,清理通道影响了地底的平衡,引发了一阵地动,折进去大半的离火宫弟子。邹玉川只是皱了皱眉,吩咐人继续挖下去。
然而最下面的一层,也是被影门张松毁得最彻底的一层。众人费劲力气也没办法开出一条道来,邹玉川便让他们尽数撤离,从上至下,要将这牢狱彻底剖开。
趁着邹玉川魔怔发疯的空当,容欺悄声道:“顾云行,我看他状态古怪,我们是不是该想办法脱身了?”
顾云行:“他武功已至臻境,我们与他正面交锋胜算不大。”
容欺稀奇道:“顾大门主武功卓绝,也有因为打不过而如此憋屈的时候?”
顾云行看着他,眼底流露出几分怀念。
容欺:“干嘛这么看我?”
顾云行:“许久没见你挖苦使坏的模样,有些想念了。”
这种时候还有闲心与他嘴贫,容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没什么杀伤力地低骂了一声:“滚。”
顾云行自然不滚,趁着无人注意此处,揽住容欺的腰往自己身上带:“顾某打不过的人可不止邹玉川一个,只不过那些人里不包含你。也幸亏你打不过我,否则我就是有十条命,都不够容右使取的。”
容欺恶狠狠道:“少说废话。”他一把甩开顾云行的手,示意他去看尸骨堆。
容欺:“看他的样子,要是找到尸骨,定会心绪大乱,到时就顾不得我们了。”
顾云行明白他的意思:“那人毕竟是江湖前辈,亦是束怀的父亲。我不想让他的遗骨落入魔人的手中。”
容欺一愣:“邹玉川视他为知己,应当会好生为他立碑建墓,不会折辱他。”
顾云行:“不一样的。”
容欺不解:“……总好过曝尸荒野吧?”
顾云行看向他,认真道:“他日我若身故,只愿意由你为我收敛尸骨,否则还不如身归天地……”
“胡说什么?”容欺没好气地打断他,“谁要替你做这种事!”
顾云行沉默了片刻,道:“方前辈于离火宫前折返而去,必然是不愿再见到邹玉川了。”
容欺其实不在意尸骨如何,人一死,什么骨啊肉的,都与路边乱石无异。不过——
“既然你不想,我不说就是了。干嘛非得举些晦气的例子?”他看了眼地上的累累白骨,“那就让方元磬和他的仇人们挤在一处,继续难舍难分吧。”
顾云行:“……”
顾云行不愿意做的事,容欺便也配合。是以,当邹玉川来询问尸骨之事时,他只说,当日是方敛认出了尸骨,没多久牢狱坍塌,他们更是辨认不清了。
邹玉川没得到想要的答案,神色一日比一日躁郁,他时常坐在满地尸骨间发呆,而后又泄愤似的胡乱运气拍掌。坚硬的山崖石壁受掌风所致,显出道道细痕。
容欺每每以为邹玉川不会有多余的心思管其它事了,他却又能次次堵截住他们。
如果一开始还能说邹玉川是想借他们之力以最快的速度找到牢狱,可如今,容欺实在想不出邹玉川想要做什么。
也许连邹玉川自己都未必知道。
日子一天天过去,邹玉川也愈发癫狂,他不再派人紧盯容欺他们,而是进入了挖开大半的牢狱废墟之中。
顾云行问:“走吗?”
容欺没说话。
顾云行:“那就再看看吧。”
两日后,邹玉川抱着一具尸骨,兴冲冲地从废墟中疾步走出,他脸上满是激动之色,眼底泛起奇异的光辉:“找到了!”
他将尸骨小心翼翼地放在地面上,又取出巾帕拭去骨上的细灰。
“身量骨架都和方兄吻合,所穿衣物也有方家的族徽!你们看……是他吧?”
容欺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激动的模样,莫名生出几分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