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册(8)
撂下狠话后,心中却没几分畅快,反倒觉得自己像极了气急败坏的小姑娘,他脸色更是阴沉:“顾门主何时见过虎豹豺狼能同居一窝的?”
这明晃晃的防备之语也就只有魔宫中人才能如此坦荡地说出来了。
顾云行被推拒得明明白白,却也不气恼:“昨夜容右使不就睡得挺安稳吗?”
容欺警惕:“你什么意思?”
顾云行摇摇头,不再多说什么了。他重新坐定,仍是不强求的态度,仿佛刚才的提议并不曾有过。
容欺咬牙道:“顾云行,你实话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出岛的办法?”
顾云行:“眼下顾某连出船舱都费力。”
“那等你痊愈后呢?”容欺追问道:“岛上有许多树木,我把它们都砍下来,你会造船吗?木筏也行。”
这已是流落荒岛的第三个夜晚,却也将容欺的耐心耗尽。茫茫大海,一眼望不到尽头,他不想之后的人生都在岛上度过,更不想日复一日过打猎为生的日子。
每夜临至,眼前便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除了刺骨冰冷,便什么都没有了。
“我会试试。”顾云行认真道:“天无绝人之路。”
天无绝人之路?
也就只有这些名门正派才会这般天真。
容欺满腹心事,运功到了后半夜,才终于支撑不住,靠着舱壁睡着了。
直到他呼吸渐稳,顾云行睁开眼,许久后叹了口气。
——魔宫的人,的确不是一个共患难的好人选。
翌日,顾云行醒来后,看了眼大半个身体挂在自己身上的容欺。这一次,他没有再多此一举地将人扶正。
醒转后的容欺脸色极为复杂,他沉默着起身,最终什么都没说,阴沉着脸便继续去探查岛内情况。
这一次,他往反方向出发,沿着海岸线一路向西,走到正午时,发现周围景象仍旧很陌生。
因为眼疾的缘故,昨日他走了一个多时辰便决定折返,还在抵达的最远处留了记号。今日他走了整整半日,依然没有看到记号。看来这岛并不小,他是无法绕行一圈了。
但要这么回去又有些不甘心,容欺估算着自己的脚程,决定继续朝西多走几步。他边走边在心里勾划小岛的轮廓,直到海对面的景象发生变化,容欺停了下来。
许是正午阳光充足,海面上水雾正在散去。朦胧间,有巨大的黑影浮现而出。等到看清那是什么时,容欺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这座孤岛的背面,隔着十里的大海,竟还有一座岛与之相邻!
两岛相距极近,但海上雾气浓重,原本往那个方向望去只能望见氤氲雾气。如今雾气消散,竟能看清对面岛屿上的山石树木。粗略来看,对面的岛似乎更小一些。
这发现实在是意外收获,容欺心中丈量着两岛的位置,大致得出结论:从这里游到对面,估计要花半个时辰。
但容欺不会泅水,因此也无法去对面查探情况。
顾云行会,而且水性极佳。
若是让他知道还有第二座岛屿,又会如何呢?
容欺自知对海上之事一窍不通,想要离开兴许真要借顾云行的力。将心比心,如果他是顾云行,知道了第二座岛屿的存在,他完全可以在痊愈后撇下仇人,前往另一座小岛,安心造船以期离开。
届时他又该如何?
越是思量,他便越感到不安。
不行,在没想到办法前,决不能让顾云行知道另一座岛的存在!
第8章 雷霆风雨
经过四天三夜的磨合,容欺与顾云行之间终于有了几分安稳度日的趋势。
容欺每天都会去探查岛内情况,黄昏之际就带着水粮柴火回到船舱。而顾云行则是趁着白日回暖之际补眠,休养生息,以期早日痊愈。
荒岛上的日子无趣而单调。
岛上始终没有第三个人活动的痕迹,海面上也没有一条船只经过。他们就仿佛被人间遗忘,悄无声息地在这片方外之地苟延残喘。
然而平静的日子在某个下午忽然被打破了,打破它的是半月后的一场大雨。
申酉交替之际,容欺正在返程的路上。他手里提着一只山鸡,打算到了山林边缘再捡些柴火。
不知怎么回事,这一日的天色暗得格外早,大片浓厚的乌云笼罩着整座荒岛,云层中不时有雷光乍现,伴随着沉闷的响雷声,让人无端生出心慌。
容欺加快了步程。忽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扑打到了脸上,他抬手摸了摸——是雨。
“轰!”
这一声惊雷响彻天穹,骤然在头顶炸响,紧接着“噼里啪啦”的雨声随之而下,不过须臾的功夫,风云变幻、天地失色,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太暗了。
容欺努力睁大了眼睛,试图辨清脚下的路,但是雷雨天气光线极暗,根本无法视物。现在别说是捡木柴了,就连摸黑寻一处地方避雨都成了难事。
他回想自己的位置。再往前走一段路,就能离开山林,而后穿过一片岸滩,就能回到船舱。
这么想着,容欺闷头朝着前方跑了起来。
大雨很快打湿了衣物。
容欺皱起了眉头:照这个雨势,他怀疑就凭那个千疮百孔的船舱,估计也起不了多少抵挡作用——但总比这样干淋着好一些吧。他勉强安慰自己,奈何浑身潮湿,目不能视,往常平坦好走的路,此刻变得坑洼泥泞起来。恍惚间,他有些辨不清方向了。
独自一人被困在山林间——再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了。哪怕是在被邹玉川收养前,他也没有这么狼狈过。
又走了一段,容欺觉得有点冷。
雨势太大,豆大的雨点落在身上,竟还带着些沉重。
到了最后,他实在疲惫,摸索着找到一棵大树,背靠着坐了下来。
天边的雷声仍在继续,这样的暴风雨容欺不久前还见过。
——这次好歹不是在海上。
他只能继续安慰自己。
“容右使,天寒风急,淋雨伤身。”
容欺睁开眼,仍是什么都看不清,于是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脸:“顾云行?”
“是我。”
这次的声音近在耳边,容欺听得格外清楚。
容欺:“你怎么出来了?”
“久等不来右使,饿了。嗯?今日是山鸡?可惜雨势太大,枝叶潮湿,估计生不了火了。”顾云行的语气中带着一些惋惜,朝着容欺伸出手。
容欺却没有动作。
顾云行这才想起来对方在暗处无法视物,便弯下腰,主动拉起了容欺的手。
“走吧,我带你回去。”
容欺垂下头,眼底闪过纠葛之色,最终没有拒绝顾云行的拉扯。
这半个月的时间,顾云行的伤势已经好了许多,但走路仍有些瘸,速度也慢。
容欺打了个喷嚏,此刻倒不觉得冷了,还有些热。他疑心自己兴许要感染风寒了,这可不是好征兆。
“我背你,走快些。”容欺语速很快,似乎对这样的妥协感到懊恼。
顾云行:“不必,你牵我受伤的手吧,我用拐杖会更快些。”
“也好。”
容欺没有犹豫。他这会儿脑袋有些发晕,实在没力气去背一个成年男人……尤其这个男人还比自己高大一些。
顾云行引着容欺抓住自己受伤的左手,又从地上取了根树枝,借助手部力量减轻伤腿的压力。
两人行路的速度立即加快了许多。
等到回到船舱,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船舱的情况正如容欺所料,并没有好到哪里去。雨水从大小不一的缺口灌入舱内,整个船舱都浸染了湿气——从外面进到舱内,不过是从滂沱大雨变成了绵绵细雨。
顾云行:“冷吗?”
自然是冷的。容欺找了个地方坐下,抬手挤了挤袖子,挤出大片雨水。水落到地板上,发出“哗啦”响声。
“这鬼地方,根本无法活下去。”容欺的声音已近嘶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