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册(50)
方敛:“父亲常说,未见他人之长,何晓自身之短。只有见识过他人的武学高妙,他才能寻得真正的突破之道,否则便仍是闭门造车。”
容欺自认对武学亦有追崇之意,但若要让他如方元磬这般,怕是做不到。
方敛叹了口气:“与顾伯母的一战,使父亲感悟良多,也让他生出闭关的迫切。告别母亲后,父亲孤身一人前往东海,于洗心狱中闭关一月,终是悟出了《天元册》的改良之法。”
年少时,从古书之中自悟心法;多年后,又用短短一月将功法完善。方元磬于武学之道,可谓是天纵奇才。
血书之上,方元磬笔力遒劲,写到功成处更是快意畅怀。
然而在场之人却都心情沉重。
顾云行:“可他却遇上了‘影噬’。”
“没错。”方敛沉声道,“这名叫作‘张玄’的影门弟子,接连吸取了狱中大半魔门高手的内力。此等有违人和的魔功,鲜少能成长到这般地步。可牢狱的存在反而催生出了一个怪物。”
牢狱变成了张玄的猎场,他肆意捉弄戏耍狱中诸人,还封锁了整间牢狱,连带着方家弟子们也被困在内。
最后的时日,齐雁歌带领余下的高手共同剿杀。那一战,狱中血流漂杵,无论是方家弟子还是魔门中人,都付出了惨烈的代价。
方元磬逐渐意识到,如张玄这般怪物绝不可存于世间。于是,他救下了仅剩的几位魔门中人。
方敛缓缓念出血书之上的最后一行字。
“余深感罪孽深重,无力诛恶,唯重练《天元旧册》,以身为媒介,诱其走火入魔。”
容欺冷声道:“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将有缺陷的天元册心法练至臻境,再引张玄以影噬之法将那股强横的气劲吸收入体。
自此,张玄越强,反噬便越深。气劲游走之际,痛楚难忍,令人发狂。
容欺回想起齐雁歌刻在石壁上的文字,感慨道:“仅剩的魔门高手再次联手围剿,可惜还是失败了。牢狱之中,除张玄外再无活人,他自己也变得疯疯癫癫,再无神智。”
众人一同陷入了沉寂。没想到这座荒岛之中,曾发生过这般惊心动魄的往事。倘若他们没有因海难来此,也许这一切就此变成茫茫大海中的一个谜,再不会被人知晓。
许久后,方敛带着妹妹方若瑶来到瀑布前,朝牢狱的方向跪地磕了三个响头。
容欺坐在顾云行身旁,远远望着方若瑶抽噎低泣的背影,低声感叹了句:“这样一个人,为复仇而活,为武学而痴,却偏要沾染红尘,娶妻生子。”
顾云行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容欺:“我若是方元磬,就不会牵连别人。自己生,自己死。”
顾云行:“我听束怀说,他父母两情相悦,恩爱甚笃,当初也是排除万难才在一起的。”
容欺嗤笑:“事事都不能陪伴在侧,想必这位方夫人也不值多少分量。”
顾云行眸光微动,似有所感。
容欺:“方元磬这一生太过不凡,反倒是被他关押在内的魔门中人更令人唏嘘。”
顾云行以为他在感慨这些魔门高手的下场:“若他们知晓自己的结局,不知是否后悔为恶?”
容欺却不是为了这个,他幽幽道:“毒娘子为爱痴绝,齐雁歌愤而弑师,他们皆有入魔的原因。”他自嘲地笑笑,“我却没有什么缘由,就已经是杀人如麻的魔头了。”
顾云行看着他:“你也可以重做选择。”
容欺避开了他的视线:“……不,没有选择的。”
顾云行皱眉:“你当然有。没有谁的一生是注定的,世间万千条路你都能走……”他强迫容欺看向自己,认真道,“我亦可成为你的路。”
容欺注视着他,平静道:“可我不喜欢屈居人下。邹玉川不行,许厌沈弃更不行,就算是你……也不行。”
他要做的是万人之上的离火宫之主,不必为任何人而活,也无需看任何人的脸色。
“顾云行,纵然你天极门能容得下我,我却断不可能习惯。”容欺看向他,忽然露出了一个称得上纯粹的笑容,“所以,出岛之后,我们还是桥归桥、路归路吧。”
怪人已死,岛上再无威胁,他们可心无旁骛地再造一条船。离岛,不过是时间问题。
两人一时无言。
第46章 迎风待月
方敛同妹妹叩拜完毕, 回身看到的便是各自沉默不语的两人。他欲言又止,一双眼睛不动声色地打量起两人,莫名觉得气氛有些凝滞。
犹豫片刻后,方敛还是出声道:“游之, 《罪名录》是家父所写, 可否交由我带回?”
这个请求合情合理, 顾云行便从怀中取出书册。然而还未开口, 就被容欺劈手夺下。
容欺从来不是讲情理的人, 他直言道:“这分明是我们二人共同获得, 凭什么由你一个人做主?”
顾云行摸了摸鼻子,沉默地放下了手。
容欺便转头看向方敛,冷声道:“这东西,归本座了。”
方敛皱眉:“这……”
“你这人怎么不讲理呀!”方若瑶心情还未平复, 顿时气恼地出声:“这明明是我爹爹的遗物!凭什么归你?”
容欺冷笑:“无人废墟之中的物品,自然是谁先拿到就归谁。”
方若瑶一愣, 指着容欺道:“你、你这是强词夺理!”
“也罢。”方敛抬手制止了她,说道, “我们能得见父亲遗骨, 还多亏了……容右使当日的出海邀约。”他看了眼身旁的好友, 继续道,“至少在这荒岛之上, 我们不做强求。”
容欺听出了话外之意, 冷笑一声:“就算出了这岛, 你也拿不回来。”
说着, 便将《罪名录》塞入了怀中。
这之后,一行人原路返回至山外。
原本的洞穴因为地动砸下来许多山石,已经没法住人了, 于是他们决定重新寻找住处。
西岛三人早在之前就已对周围的地形探查了个遍,对附近可以栖身的洞穴基本了如指掌,除去在地动中被毁的之外,还剩了几处小洞穴,但它们都没有长长的通道,所以并不怎么挡风,内部也更为窄小。
容欺索性直接带着严帆离开,两人另寻了一处洞穴,与其他三人分开住。
之后的几天里,几人依着河流,再次开始了造船大计,只不过这次没有杀人魔的威胁,他们能够放开手脚,进度反而快了不少。
容欺早上同他们汇合,领了任务后便孤身一人去做,就连吃饭时,也是同严帆一起,与另外三人泾渭分明。
他似乎铁了心要与顾云行撇清干系,除却造船之事,几无半点交流。
顾云行的脸色一日比一日深沉,连带着方若瑶都察觉到了古怪。某天晚上,方若瑶悄悄看着在洞口吹风的顾云行,忍不住戳了戳自家兄长,又指了指。
方敛:“……”
他一把按住妹妹的手,督促她老实睡觉。
等到方家兄妹入睡以后,顾云行起身出了洞穴。
岛上的夜晚极冷,风吹动林叶,发出“沙沙”的阵响。
另一处洞穴里,火光跳动。
熟睡后的严帆毫无顾忌,时不时传出几声轻微的鼾声,鼾声过后,他又咂了咂嘴,嘴中发出模糊的呓语。
容欺于睡梦间皱起了眉头,翻身背对着严帆的方向。
片刻后,容欺仍闭着眼,只是脸色越来越臭。
先前人多时倒不觉得,如今在这个小山洞内,另一人的动静就变得格外突出。
容欺现在无比后悔。早知如此,他就该寻一处山洞单独住着,也好过受这种折磨。
他也想过叫醒严帆,可不久前刚遭遇过周顺的背叛,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放心旁人清醒在侧了。
——明天还是得搬走。
不知过了多久,容欺在这阵阵规律的鼾声中逐渐困顿,意识昏沉之际,隐约听到了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他立马睁开眼,转身撞上了一副温热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