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不正经(47)
殷停默默后退半步,眼神诡异地上下打量他。
从身形看,和自己差不离高,骨骼却远比自己纤细。
再从面容看,脸颊微微有肉,仍然削瘦,这就导致本就比常人大的眼睛显得更大了。
视线下移,脖颈光滑,有个小巧喉结,再往下,胸前一马平川,和自己没甚么区别。
暴露在探究的视线下,姜太平肉眼可见的局促不安,两个拇指互相绕圈。
“师兄——”
殷停抬起手,示意他别说话。
不对,太不对了,不知是凝出法力后能看清往日看不清的东西,还是疑心作祟,总而言之,越看越不对。
姜太平身上,里里外外透着不和谐。
殷停心念一动,从丹田中挤出一缕法力覆盖在眼睛上,再度向姜太平。
半晌,他的嘴角僵硬地撇向一边,看向姜太平的眼神说不出的诡异。
姜太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试探着向他伸手,只到一半又像被烫了般收回,脸上血色尽褪,像张单薄纸片。
“师兄,”他又唤了一声,没话找话道:“我……你……我这是怎么了,对了,秋珩呢?秋珩,秋珩。”语气透着说不出的惊恐仓皇。
许是为了给她留下莫大阴影的秋珩,许是为了别的什么。
“你往日不是什么喊的,”殷停抱臂,尖着嗓子学了句,“师兄!救命!”颇有姜太平三分鬼哭狼嚎的精髓。
“我……”姜太平咬着唇低头,“师兄也知道了?”声音透着忐忑。
“也?”殷停捕捉到关键词,险些被气笑了,没好气地说:“等等,我想问,这事到底有几人知道?”
姜太平活似一只小鹌鹑,把头藏进羽毛,来了个装聋作哑。
看他的样子,殷停哪还有不明白的,感情门中全知道,只有他一人像傻子似的被蒙在鼓里!
是她不是他,是师妹不是师弟!
生气当然生气,被骗这么久,还单单只骗自己一个人,谁能不生气?
但看着姜太平不安的模样,殷停满肚子的气就像被扎了个口子。
“我只问你,其他人,师父和师伯到底是怎么发现的?你自己说的?祝……”说到此处,殷停卡了壳,想来祝临风来救场时,姜太平已经失去知觉了,她还没见过他呢。
“我这些微末伎俩,怎瞒得过师父师伯,”姜太平讪讪。
听完,殷停反又被激起气来,微末伎俩瞒不过师父师伯,就可劲逮着自己糊弄呗?这话等于暗讽自己学艺不精。
但转念一想,姜太平似乎不是这等夹枪带棒的人,祝临风倒有可能,也不对,祝临风更爱举着灵宝砸人。
把认识的人掂量了个遍,殷停可悲地发现,爱明嘲暗讽的竟是自己。
他叹了口气,缓下眼神,对姜太平说,“进去坐着说。”
两人坐在小杌子上,殷停把姜太平当嫌犯审问,一拍大腿,这就是惊堂木了,
“速速从实招来!”殷县太爷发话了。
“并非存心欺瞒师兄,”姜太平说,“太平想做男儿,也想让师兄还像从前一样,当我是男儿。”说话带着明显的口水吞咽声。
这话叫经历过信息大爆炸和思想解放的殷停听来,从头到尾都是错误,他板着脸,严厉道:“我只问你,若你是真心想做男儿,那我以后便当不知此事,还与你师兄弟相称。”
“我只问你,心真否?”
姜太平眼神中划过丝茫然,半晌,缓缓摇头道:“我不知道……”
“那且问你,为什么想做男儿,或是谁逼你做男儿?”殷停换了个问法。
姜太平沉默良久,直视着殷停认真道:“家中,母……我娘,只需要一个儿子。”
殷停:“……”
这话说的,还只需要儿子,难道家中是有皇位等着继承吗?
这般想,他也这样说了,这话在殷停看来只是活跃气氛的调侃,谁料,姜太平听完却愣住了,眼里闪着惊疑的光,似乎在说——你怎么知道?
“卧槽!”殷停大叫一声,猛地站起身,杌子被勾倒,发出“嘭”的声响,他手都在抖,指着姜太平鼻尖,破音道:“你家还真有皇位要继承!?”
怪不得殷停如此失态,想他上辈子小市民,这辈子丧门星,两辈子加起来见过最大的官便是县丞,属于一辈子没见过世面的井底人物,甫一见皇亲贵胄,怎一个惊字了得。
姜太平细瘦的手指蜷在一起,从鼻腔中发出几不可察的“嗯。”
“等等,姜,姜,”殷停像是想到了什么,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作冥思苦想状,“你不会是姜国的,额,公主?”语气并不确定。
“嗯。”
殷停拳头硬了,他这辈子最恨若姜国称二,没什么能称第一。
两次兵役,让他饱受飘零流窜之苦,甚至几度险些丧命。
若没有第一次兵役,他不会离开殷家,尽管受尽白眼,但不会有性命之危。便是殷家将他扫地出门,以他的本事也不会饿死自个儿,总能想方设法,挣个安逸活法。
若没有第二次兵役,他烛火店的生意也不会做不下去,如今,想必他还是小殷掌柜,过着上午喝茶遛鸟,晚间听曲逗乐的神仙生活。
若不是姜国那群庸碌无为,满肚子肥肠的官僚和那群蚂蝗般趴在百姓身上,吸食骨血的皇亲国戚,他本不至于如此潦倒!
他眼里几乎喷出火星子,按住蠢蠢欲动的右手,咬牙切齿道:“说些话来,证明你过得不是锦衣玉食的生活!”
逼人自揭其短,很是无理取闹,若脾气大些的想必要操着咒骂撸起袖子和殷停干上一架。
姜太平却显得很平静,甚至说得上温顺,半点不像公主,倒像重男轻女人家里饱受磋磨的小女儿。
“我母妃,只是承宴宫中的马奴,我总是在想,若我是个男儿,母妃会不会好过些,他会不会对母妃多些仁慈。”
这句开场白成功让殷停住了嘴,他隐隐嗅到一段孤女弱母在深宫中的凄风惨雨。
……
“师父带我回了闲隐门,”她说这话时眼睛闪闪发光,“遇见了师兄,师伯,刘师兄,你们是我遇见过最好的人,特别是师兄和师父!”她用力点头,看向殷停。
殷停鼻头发酸,心想,这也太惨了,拥有姜国最尊贵的身份,却过得比之前被当作丧门星的他还不如,这算哪门子公主,乞丐都比她体面!
“只要我在闲隐门一天,母妃便性命无忧,可我总是想,若我是个男儿,会不会……”
殷停:“……”
路走窄了啊!都修上仙了,还对男女之别耿耿于怀做甚!
勾着杌子摆正,面对面坐下,殷停按着姜太平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只管修行,待你修出个名堂,莫说让你娘过好日子,便是你想当皇帝,他们也只有三拜九叩地将玉玺冕冠亲手奉上的份儿。”
殷停天生缺乏对皇权的敬畏之心,姜太平却不同,她既流淌着皇族的血,又受尽同族欺压,对皇权了解最深的同时又充满恐惧。乍听殷停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论,若不是被按着,几乎从杌子上摔下去。
“师兄……这话怎说得,我是女儿,不可能做圣……”她圣个半天不敢冒犯,殷停听得不耐烦,加重了手上力道,盯着她的眼睛说,
“只是假设,你已入仙途,再不受凡尘俗世所扰,我怎会真叫你去淌姜国的浑水?”
他撇了撇嘴,“不过你胆子也忒小了,今日你已入道,来日说不准能被尊一声真人,若真想做那劳什子圣人,谁敢拦你?”
姜太平眼中爆发出从未有过的灼人亮光,似乎因为殷停的一番话打通了被男尊女卑糟粕堵住的任督二脉,彻底悟了。
殷停盖住她眼睛,无奈道:“你可别真盘算上,知道因果不?”
姜太平乖顺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