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不正经(108)
“阵法,”他闻了闻手掌,说,“应当是水行中的困雾之阵,也就是民间所说的鬼打墙。”
“我当然知道是鬼打墙了!”殷停的声音隔着雾气传来,他的身躯却完全被白墙一样的雾霭给挡住了。
“不然我们能在这鬼地方转了四五遭?”声音气急败坏。
祝临风不知想到了什么,突地眉头一皱,大幅度地摆动手臂,将蜂拥而至的白雾撕开,四下寻找着什么。
他向前迈了步,来到殷停身侧,凭着感觉抓住了他一只胳膊。
浓雾已到对面不识的地步,猝不及防被抓住,殷停唬了一跳,夸张地退步。
“何方妖孽!”
“我!”祝临风把他往自己这方拽了拽,两人近乎是鼻尖贴着鼻尖,这才看清了彼此。
尴尬地对视了片刻,旋即不约而同的别开头,一朝左,一朝右。
“哈哈,原来是师兄啊。”
殷停暗骂自己没出息,都是大男人,该有的物件一样不差,对个眼而已,又不是亲嘴儿了,脸红什么!
他正兀自扭捏着,祝临风抓他的手却突然紧了紧,两人再度对上了眼,祝临风面色凝重,声音也透着少有的仓皇,
“太平呢?”他说。
姜太平?
殷停像被扣了一盆凉水,如坠冰窟。
是了,从遇上鬼打墙开始,姜太平就安静得厉害,既没嚷着害怕,也没在他们说话时有一茬没一茬的接话彰显存在感。
因鬼打墙而浮躁的心灵渐渐冷静下去,他吸了口气,将法力覆盖在眼瞳上,透过浓重的雾气,四下看去。
越找,心沉得越厉害。
他看向祝临风,哆嗦着唇,
“太平,不见了……”
“回头去找。”祝临风声音尚算镇定,可那一丝没藏稳的慌乱却还是泄露了出来。
殷停正要点头,忽听一道粗噶的邪祟笑声透过重重迷雾刮人耳膜。
“哈哈哈哈哈哈哈,贤弟是在找你这师妹吗?”
林中忽起骤风,卷着浓雾如道道白色匹练从殷停和祝临风身侧抽离,向前方一点翻涌汇聚。
雾气渐薄,十步之外的不远处,突然浮现出一道确切的魁梧人影。
殷停悚然一惊,反手攥着祝临风手腕,带着他,如飞燕掠水,飞速后退。
退至二十步,两人后背却像是撞上了一堵透明的墙壁,再难寸进。
“禁制!”
殷停唤出大砍刀,单手反提刀柄,重重一击劈中屏障。纹丝不动!
祝临风死盯着步步向他们逼近的人影,说:“别白费力气,这至少是元丹大妖布下的禁制,以你我之力根本破不开。”
殷停当然明白这一点,只是让他如羔羊般束手就擒,他却做不到。
“来了,”祝临风声音发紧,唤出了心意剑。
殷停将大砍刀横在胸前,全神贯注地注视前方的清晰起来的人影子。
每一个踏步都像重重踩在他的心尖上,呼吸困难。
人影浮出水面。
锁子甲,紫金冠,五官憨厚,脸上生着大痦子,痦子上长着长长的黑毛。
——朱幸!
见果真是他,殷停反而松了口气。
但当目光触及被他如死狗一般掐住脖子,拖曳在地上的人时,殷停几乎控制不住沸反的热血,脚掌蹬地,几乎射了出去。
“别冲动,我们不是他的对手。”关键时分,祝临风的声音如安抚人心的清风,让殷停暂且拉回了一丝理智。
“他想要的是人皇玺,给他。”祝临风几乎将牙关咬碎。
而不远处的朱幸,显得老神在在,饶有趣味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像在欣赏困兽犹斗的一出滑稽戏剧。
“商量完了吗?”
见两人默默无言地向他看来,他将濒死的姜太平杂草般扔在一边。
姜太平似是意识尚存,她原本灵动的眼睛此时呆滞得宛如鱼目,投射出的白光是濒死的信音。
她全身的骨头被寸寸敲碎,四肢呈现诡异的扭曲,脖颈上青紫的淤痕蔓延到下颌和胸口。
呆滞的眼珠转了转,似乎是在彼岸闻到了师兄的味道。她竭力朝殷停的方向看了看,长着嘴似乎想说什么。
“嗬嗬……”语调破碎,血水混着牙齿吐了出来。
殷停却知道她在说什么,那是她常挂在嘴边的,怕黑也唤,怕寂寞也唤,想他时也唤的——师兄。
师兄!
她无声,声却震耳欲聋。
殷停眼眶通红,心脏像被一只无形大手攥成粉末,剜心割肉不过如此。
祝临风定定注视着不承成人形的姜太平,他像在惩罚自己似的,势要将这副画面刻进骨血中。
他无声嘶吼——
好生看着吧,这就是你一意孤行导致的后果,这就是你妄自尊大招致的孽报!
耳中响起殷停在显应观的声声诘问,祝临风心如刀绞。
只是他不明白,如果这是报应,为何要应在太平身上,合该由他一人生受!
他眼瞳中黑芒闪动,几乎将眼白覆盖,攥着心意剑柄的聪根般的手指,从指甲缝中沁出鲜血,滴滴溅落在剑柄上。
剑柄上一道晦暗的灵光忽闪而过,无形的剑气缓缓酝酿。
“贤弟,见了愚兄为何不说话?”
朱幸如斗蟋蟀的闲人,见角笼中的蟋蟀不再搏斗,便用棍子拨弄,以激发其凶性。
他看殷停二人,便如笼中蟋蟀。
“朱幸,你要的无非是人皇玺,不怕告诉你,残片正在我身上。”
殷停再挤不出笑容,直接撕破了脸。
“哦?”
朱幸配合着他,说:“贤弟果然聪慧过人,既然知道愚兄所求,何不成全愚兄?”
“我可以答应你。”
“但是——”殷停重重吐息,
“你必须发下心魔誓,送我三人离开虚为天。否则,即使我死,你也寻不到人皇玺下落!”
他死盯着朱幸。
“呵呵,”朱幸突然轻笑了两声,笑意转而加深,笑得前仰后合,紫金冠的两根长长的翎羽剧烈晃动。
“殷停,”他止住笑意,低语道:“知道自己比我差在哪儿吗?”
他豁然抬头看向殷停,眼角噙着笑泪,表情嘲弄。
“因为你,”语气轻飘飘,像吹走一片落叶。
一道无形灵光迅疾如电地射向姜太平,下一息,她的手掌齐腕而断,热血蓬蓬挥洒。
“不够狠!”
“太平!”殷停目眦欲裂,失声前扑。
祝临风眼瞳中似乎有风暴在酝酿,心意剑剧烈颤动起来,灵光构建出如梦似幻的轻盈剑身。
“你只有一个选择,”朱幸笑得憨厚,弹出一根粗短的手指,“将人皇玺交给我,若本座心情好,说不定会念在同乡的情分上,放你们出魍魉山。”
“否则……”
人脸轰然被涨破,一个青面獠牙,黑毛纵横的硕大猪头挣了出来,
“你们都得葬在魍魉山!”
声音肃杀,殷停立刻感到无穷无尽的腥风将他们环绕,杀意砭面。
他纵有千般痛恨,万种无奈,此时也只要付之长叹。
低下头,“我答……”
在他没注意的身侧,祝临风的眼瞳已被黑芒侵占得仅剩一分之地,心意剑完全显形,冷凌的剑光闪过,只待第一声剑鸣!
嗡!
恐怖的风压声!
殷停捂着耳朵,痛苦地跪倒在地,祝临风眼中的黑芒消散一空,心意剑也回缩至剑柄形状。
他神色茫然。
殷停眼疾手快地扯下还在愣神的祝临风,一齐扑倒在地,并用身体将他护在身下。
狂风肆虐,丈高大树被生生拔出,翻飞的尘糜和狂舞的落叶搅成沙暴,剌得人睁不开眼。
笼罩在这方圆之地上的禁制如被凌虐的可怜水球,在来自外部的巨大压力中变化形状,摇摇欲坠。
一直神态自若如逗弄猫狗的朱幸,此时却目光凝重地紧盯着禁制一点的位置,忽然面色大变,竟然透出隐隐的惊惧来!